“这才是享受人生。”她说。
“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替你安排,让他们替你送到家裹。”
“不不不不不!”她一连说了五个“不”字。“我对食物不挑剔,很随便,真的。”
“我让师傅出来,你们见见面。”许荻吩咐女佣。不到两分钟,一位年约六十许,红光满面,微胖的男人满面笑容的走出来。
“我是林德才,小姐——”师傅走到梵尔面前,笑容在一刹那间冻住,像个面具般的挂在脸上。
“林师傅。”许荻轻轻提醒。
“啊——小姐贵姓。”林师傅仿佛从梦中醒转,面色改变得十分明显。
“我是任梵尔,”她温文尔稚的笑着。这个师傅怎么见着她就失态呢?“真是太荣幸能吃到你的美味食物。”
“能替任小姐服务是我的光荣,”林师傅一时之间还回不了神。“任小姐——上海人?”
“不,不是。”她笑。
“对不起。”林师傅看许荻一眼。“二少爷,没有事我回上海总会了。”
“好。”许荻站起来,他很有礼貌。“有什么事我让管家通知你。”
“谢谢二少爷。”林师傅退下。临走之前,还神色奇异的偷偷打量梵尔。
许荻很敏感,也把这事看在眼裹。他没表示什么,神色却不怎么好。
梵尔总是大方爽朗,她并不介意,她想,林师傅一定把她当成许荻的女朋友,将来许家大屋的二少奶,所以才多打量几眼。
她的善心把每个人的行为动作当作善良。
“贼骨头。”许荻忍不住低声骂。
梵尔只淡然一笑。
“林师傅是上海名厨?”她搭讪。
“他爸爸是上海名厨,他只是家学渊源,妈妈说,他手艺不及他父亲。”
“不能想像林老师傅是怎样的高明绝顶。”
“我们这代都没吃过,没人知道。”许荻忽然想起什么。“林师傅脾气很怪,他不喜欢的人,绝对不替他做菜。”
“艺术家脾气。”她笑。
“很奇怪——他不喜欢少宁,”许荻说:“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不是攻击谁。但是少宁对他却很好。”
“有这样的事?”她笑。“大概大脑电波频率不对。”
“他见到少宁就板起脸,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说不出原因。”
“老年人的偏见。”她不以为意。
午餐后,他们在偏听聊了一阵,移师玻璃阳光室,才坐定,就看见一身米白的九姨婆全身会发光似的慢慢走来。
“九姨婆提早下楼,”许荻压低声音,很自然的站起来。“为你。”
梵尔也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对九姨婆,她觉得亲切得不得了,好像好熟的朋友——虽然她们没见见过几次。
来到面前,九姨婆的视线长长久久的停在梵尔睑上,想看穿看透她似的。
“你——真的姓任?”她问得奇怪又突然。
“是。九姨婆,”她下意识的伸手扶她,她轻轻的推开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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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只梦过一次?”
“不,不止一次,记不得了?”他沉在深深的回忆中。“那是初秋季节,我记得是吃柿子的时候,梦到你几次,都是那样子。后来就没有再梦,我也淡忘,直到那天在许家见到你。”
“那——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不敢说,不敢问,有个感觉,若张扬出来就会失去你,”他的呼吸开始不稳定。“每想起可能失去你,我心好慌,好痛;好像世界末日,一切都会毁灭,会烟消云散。我真的很害怕。”
“你一直没有告诉我。”
“是不敢。”他深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从来没对任何女人紧张过,除了你。我的感觉是——失去你我会死。是真的死,肉体上的,不是心死。”
“别讲了,不可能这么可怕。”
“刚才我想了很久很久,你的梦你的幻觉再加上我儿时的梦,加上九姨婆,阿才说的往事,是不是真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急于一时,总会知道!”她起身梳洗。“等会儿去见九姨婆。”
令他们十分意外的,是九姨婆仿佛知道他们会来,早就坐在玻璃长廊中等待着。
佣人把他们带到她面前,看见她失神的眼睛,憔悴青白的脸,她一夜未眠?
“你们找过阿才?”她问。
“是。”少宁坦然回答。“我们想弄清一些奇怪的事。”
“关于方淑嫒和高绍裘的事?”
他俩互看一眼,高绍裘?
“高绍裘是姨公?”少宁忍不住问。
九姨婆轻缓点头,眼中有奇异的光芒。
“阿才知道什么?他只不过是方家大厨的儿子,他知道什么?”她扁扁嘴,很不屑。
“那么九姨婆,你能告诉我们吗?”
“你们真想知道?”她的眼光,思维又像飘得好远好远了。
“是。我们急切想知道一切。”他俩一起说。
九姨婆的声音变得低沉缓慢,回忆往事的思思绪绪强烈的拉址着她全身每一个细胞,她的话把他们带到另一个世界。
“高绍裘第一次出现在我们家是二姐带来的,是舞会,姐姐们请了许多客人,但所有人中,他最出色。一年后,他变成二姐夫,那年我十五岁。”九姨婆说着。“二姐在复旦大学毕业,交际很广,家裹常常开舞会。我太小,父母不许我参加,只能在窗边看。有一个晚上,我记得是秋天,深秋的夜晚,天气已经很冷很冷,二姐又带回一个朋友,是大学时的男同学农敬轩,当时一个甚磨大官的儿子,他还带来他美丽温柔的未婚妻方淑媛。”
方淑媛原来有未婚夫叫农敬轩。
“方淑媛从小在天主教学校念书,英文很好,她美丽温柔却十分沉默,看来有点骄傲,不大理睬人,后来才知道她家世显赫。农敬轩非常爱她,服侍得十分周到,我从来没见过男人那么低声下气过。他们走后,二姐笑说,在大学里的白马王子农敬轩变了哈巴狗似的,那方淑媛十分有办法。方淑媛和农敬轩只来过我们家一次,以后再也没碰过面。可是——二姐和高绍裘夫妇间的感情出了问题。他是空军飞行员,常常出差不回家,那还是公事,有时明明回到上海也不回家。二姐很生气,多方打听的结果,是他另有女人。”
那女人是方淑媛。少宁,梵尔心裹这么想。
“但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查不出那女人是谁。高绍裘要求离婚,父亲震怒。离婚是天大的事,我们俞家面子哪襄摆?俞家在上海也是有头有睑的人。妈妈平日对高绍裘很好,去劝他,他说什么也不回头。他说,为二姐伤心极了,她深爱高绍裘,说什么也不答应离婚,情愿舆姐夫同归于尽,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在一次出公差飞行途中,他突然失踪,然后就没人再看过他,直到如今。”
只是这样一段简单的故事?那么方淑媛呢?九姨婆为何独自情伤呢?她们不都牵扯在这故事里面吗?
看着九姨婆失神呆怔的沉浸在回忆中,谁也不敢提问题。差不多过了难耐的五分钟,她才轻叹一声,徐徐的又说起故事。
“高绍裘——姐夫的确是个出色的男人,不但人长得高大、英俊潇洒,又是最受女人欢迎的空军飞行员。当时不知道多少大家闺秀偷偷喜欢他,不知道二姐用什么方法和他结婚,大家都羡慕得不得了。也不过短短的一年,二姐却被情折磨得半死。可是——可是他也不好受,他因忧郁而消瘦、憔悴。那神情,那眼光,看了——都令人心酸,问世界情是何物?为何折磨得人连命都个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