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婆知情?”少宁意外。“她不是一直到方淑媛失踪后才知道的吗?”
“她早知道。我们还商量过应该怎么办。她想得回丈夫,我想挽回淑媛。我们是那样急切,你知道,我宁愿用全世界的一切来换回淑媛,我是那样爱她。”
他的眼睛变得悲伤、深情又迷茫,好像方淑暖又在他面前,他在尽力挽回。
“你看也不看我,”突然问他指着梵尔。
“当我透明似的,你眼中只有他,你对他温柔深情的笑,你挽着他的手走在公园里散步,你那骄傲的微笑,像在说他是世界间最好的男人,而我是那么微不足道。淑媛,你何其残忍!”
梵尔下意识的移开一些,显然年老的农敬轩又迷糊起来,把她当成方淑媛。不算狭小的车厢中,她十分不安。
“我一直派人监视着他们,”他又说“他们”,看来又正常起来。“一直有他们的动态。我知道淑嫒去医院检查,她有了孕,是他的。我愤怒的想杀人,想杀了他,可惜我自卑,我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我告诉了准岳父,他大为震怒,把她关在家里再也不许出门。”
他停下来,怔怔的再说下去。
“后来呢?”
“也许是我错。真的是我错,我买通流氓把他毒打一顿,他受了重伤。过了几天,她就失踪,他们一起在上海消失,从此不见踪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后悔,我做错了,一定是。我逼走他们。于是我一直等,等到今天,终于见到你们。”
“你以为我们是谁?”
“自然——是他们后代。”
“但是你说带我们去看她的墓。”
他呆在那儿,连回答也忘了。
“她的墓,不是吗?”梵尔小声提醒。
“啊——是。我们正在路上。”他恍然。
“后来你再见过她吗?”少宁问。
“她?你说淑媛?”他沉缓的摇头。“没有,从此再也没见过,直到今天。”
“但是她的墓——”梵尔不解。
农敬轩也不答,像在苦苦思考着什么。
少宁悄悄握着她的手,要她别着急,反正就要看见墓地。
是个美得令人意外的私家墓园,墓碑并不多,都已古旧,看来上了年份。
下了车,他带他们穿过青草地,走向最后的那个墓。
十分雄伟又讲究的墓地,西式,布置得就像一个小花园,没有一根杂草,遍植鲜花。
墓碑上有张照片,梵尔悚然吃惊,因为她在照片上看到自己。
方淑暖和她真是那样相似。
农敬轩不再理会他们,坐在轮椅上默默的望着碑上的照片。
“你为她立的碑,建的墓?”梵尔问。
农敬轩视线仍在那碑上,只轻轻点头。
“但是你说再也没有见过她。”她再问。
他又点点头,令人更加迷惑。
“能不能把事实告诉我们?”少宁不耐。
梵尔用眼光阻止他,放柔了声音说:
“墓裹并非她的人。”
农敬轩把脸深深埋在双手中,幽幽的哭起来。他已是年过九十的老人,却哭得像个孩子,益发令人动容。
梵尔同情的把手放在他肩上。他突然震动,吃惊的转身。
“是你。我知道是你,我感觉得到。”他紧紧的捉住梵尔的了,“是你。”
任梵尔跳开一步,但收不回被捉的手。
“是我。农老伯,任梵尔。”她急叫。
他凝视她一阵,眼中光芒渐渐收敛,手也松开垂下。
“不是你,你始终不肯回来见我,”他老泪纵横。“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恨过你,真的。即使你离开我。”
“你父亲的官那么大,没理由找不到他们。”少宁皱着眉头。
“有理由。我不敢找,找到她也不属于我,我宁愿活在回忆和幻想中,那样——比较没有那么痛苦。”
“这样是否太懦弱?”少宁说。
“是。她就是这么骂我,可是我——没有人明白,如果她快乐,我——我也罢了。”
梵尔也皱起眉心,她不能了解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现代人想爱就去追,去争取,永不退让,可以争得头崩额裂。
毕竟七十年前,那种古老的感情。
“我想知道墓裹埋葬着什么?”她迫问。
“我死去的心。”他说。
白来一场,是不是?只不过老人一厢情愿的幻想。看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梵尔和少宁向推着轮椅的男佣人打个招呼才离开。
“农敬轩并不知道得比我们多。”少宁说。
“是,在墓前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梵尔说。“她应该在上海。”
“该说她的墓,她的灵魂——如果有的话。”少宁苦笑。
“当然有。”她笑起来。又是那种异于梵尔平时的笑容,连声音也不同。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问。
“回家。我很累,”她说:“这么一搞,我非得向公司辞职不可——或者他们已炒我鱿鱼。”
“我养你。”他拥紧她,咬牙切齿把她吞下肚似的。
家襄的电话录音又有好多个无声电话,只有些呼吸声。他们没有理会,又是无聊人的杰作,顶多再次通知电话公司切断电线。
梵尔想上床休息一阵,电话铃再响。她接听,又是那沉闷粗重的呼吸声。
二点都不好玩,你小觉得吗?”她大声说:“你在浪费自己时间。”
电话立刻挂断。少宁从外面冲进卧房,电话铃又响起来。
“让我来,”梵尔抢着接听。“又是你吗?”
“不管你喜不喜欢,是我。”何令玉极不友善的声音。
“我知道,无声骚扰电话一直是你。你不觉得无聊?”
“你们本事小小,竟然见到农敬轩,得到你们想要的资料吗?”何令玉冷冷的。
“那是我们的事。”
“九姨婆让我通知你们,阿才失踪了。”
“才叔——”梵尔瞪大眼睛。
“不是很有趣吗?”何令玉哈哈大笑。“越来越复杂,是小是?”
她收线。少宁和梵尔对望一阵,她说:“才叔失踪。”
他思索一下:“他回上海。”
“凭什么这样想?”
“不知道,”少宁变得兴奋。“我感觉到——啊!我也有感觉了,天。”
“你感觉得到我们该怎样吗?”她问。
“先去见九姨婆,然后再去上海。”他正色说:“阿才这么多年不回上海,这次走得这么突然,绝对不是偶然。”
原来九姨婆两天没吃到林德才煮的斋菜,吩咐工人打电话问上海总会,才知道他连假也没请的就失踪了。走得这么匆忙,一定“发生”或“发现”了什么事。
“我想回上海了。”九姨婆也这么说。
“我们找到农敬轩了。”少宁说。
“其他的人我不理。若有他和她的消息,回来——通知我一声。”说完,穿过长廊,飘飘渺渺的消失在尽头。
有个忽然冒起的念头,九姨婆——仿佛不是个真实的人,像高绍裘,像方淑媛一样,她也虚虚幻幻,比影子更飘渺。
“从上海回来时,九姨婆会不会像轻烟一般的就消散无踪?”她喃喃自语。
第二天中午,他们又到了上海。
仍然住国际饭店,仍然找到那的士司机。
“才叔来找过你吗?”少宁劈头就问。
“阿才?他来了吗?我完全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你让他来的?”
“不——我们想立刻找到他。”梵尔说。
“交给我办,”的士司机自告奋勇。“我去每间大小酒店查,上海我熟。”
“明天一早来接我们,我们想再去那幢办公大楼。”少宁吩咐。
他们也没有浪费时间,在酒店附近街道上碰运气,或者会遇到林德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