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了。”斯年摇头。
是真的不记得,他心底深处惟一留下的烙印,永远难以去的只是蕙心和蕙心的一切。
“明晚在海边BBQ,”文珠说,“像以前一样。”
以前?唉!斯年只能沉默。
“还有些什么人?”他问。
“我啦,家瑞啦,费烈夫妇啦!蕙心啦,还有你。”文珠一口气说完。
“为什么不请李柏奕?或——那助教?”斯年说。他已记住了李柏奕的名字。
“为什么要请他?我和他没交情。”文珠说:“还有那个任哲之,以前我就认定他没希望。”
“人多不是热闹些?”斯年说。
“我只请老朋友。”文珠摇摇头。
老朋友,是的,明晚将是一个老朋友的聚会。
“蕙心知道我要参加?”斯年问。
“你担心什么?怕她不见你?”文珠笑。
“不——希望不要引起她的震惊。”斯年说。
“别小人之心了。”文珠不以为然地说:“今天的蕙心贵为总经理,人家会大惊小怪吗?”
“那——就好。”斯年说。
“斯年,我很好奇。”费烈突然问:“平常你们在教堂里做些什么工作?”
“教会的一切行政啦,对外的活动啦。”他慢慢地说:“因为我要教理工,所以每星期只负责一堂的弥撒,另外还有一个圣经班。”
“不算太忙。”费烈点点头。
“喂!那个地方和你以前宝云道的家差得太远了,你——住得惯吗?”文珠问。
“别的神父能住,我当然也能,”斯年笑,“我们主教的宿舍也差不多是这样而已。”
“哦——”文珠听后呆愣了片刻。“可是电影里的红衣主教——”
“那是电影,而且是几百年前的。”斯年说:“现在的教会不同了,我们要走在社会前端,和人群打成一片,而且要深人社会。”
“难怪你改念社会系。”文珠摇头。“你对这些工作有兴趣吗?”
“有,有很大的兴趣,”斯年说,“我们正计划兴建更多的养老院,这是目前香港最缺乏的,而且是政府比较忽略的福利措施。”
“真闷,难道你一天到晚只想这些?”文珠叫。
“这是我的工作,不想怎么行?”斯年反问。
“你想过蕙心吗?”文珠问。
斯年一震,继而沉默了。
“我告诉你,蕙心可是常常提起你,我相信她是时时刻刻想着你的,告诉我,你有什么感觉?”
文珠咄咄逼人。
“我——”斯年无言。
“很抱歉,很遗憾,是不是?”文珠透一口气。“我实在不想跟你发脾气,但,看到了你又忍不住!”
“文珠——’”费烈摇头。
“我明白。”斯年点点头。“或许——当年我是做得绝了一点。”
“那——你可后悔?”文珠追问。
斯年——可为当年之事后悔?
蕙心和家瑞下班后一起到文珠的浅水湾别墅,这不过是一次普通聚会,不必紧张的,可是——她心里就是好紧张,好像是第一次赴约一样。
赴约?她自己也笑了起来。全是老朋友,赴谁的约呢?讲好了今天没有陌生人的。
她在去浅水湾的路途中,一直沉默着。
经过花园的时候,已可以听见文珠的笑闹声,这种场合有文珠在就不会出现冷场。
家瑞笑看摇摇头。
“文珠就是这个样子,天大的事笑几声也就算了,”家瑞说,“她从不为难自己。”
“这是她的聪明,也是她的福气。”蕙心由衷地说。
家瑞没再出声,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文珠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直奔蕙心面前。
“来得这么迟,我还真怕你黄牛了!”文珠叫。“来,来,看看谁来了?”
蕙心上前两步,看见穿着便装的斯年坐在那儿。
“嗨!斯年。”她努力使自己平静着打招呼。
斯年微微一笑,点点头。
“是不是?全是老朋友,没有一个陌生人。”文珠眨眨眼睛又作个鬼脸。
“斯年肯来,我很意外。”蕙心淡淡地。
“神父也有自己的生活,除了神职之外,其他的和普通人是一样的。”文珠说:“他为什么不肯来?”
蕙心看斯年一眼,没有出声。
“其实除了不能结婚,不能做坏事之外,斯年什么都能做。”家瑞也说。
“费烈他们怎么还没来?”蕙心转开了话题。
“费烈要回家接太太,你知道这个时候最容易塞车,他最快也要四十分钟才能到。”家瑞说。
“我们——又要在海滩BARBQ?是吗?”蕙心走向窗口。
她是故意避开斯年的,她心中矛盾又紧张;似乎早有预感似的,她会见到斯年。
“当然,佣人巳替我们预备好了,”文珠也跟了过来,往窗边指一指,“喂!怎么不坐过去跟斯年聊天?”
后半句话她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你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她问。“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来,真的。”
“如果知道了,你会怎么样?不来?”文珠问。
“也许。”蕙心压低了声音。“事已至此,再多见凡次面又能如何?改变不了事实的。”
“至少你们还可以做朋友。”文珠说。
蕙心摇摇头,再摇摇头。
“很难,以前的感受巨变,环境也不同了,真的很难再做朋友。”惠心说。
“偏见,我不相信你们不能再做朋友。”文珠十分不以为然地。“斯年也认为可以。”
“他——他是这么说的吗?”蕙心意外地。
“是啊!昨晚我们去他宿舍找他,一起到理工学院散步,他下学期将在那儿教书。”文珠说。
蕙心皱皱眉,似乎在沉思。
“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以后不再约他就是,谁叫他去做神父的?”文珠稚气地。
“刚才还说神父和普通人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同呢!”蕙心笑。“他也是你们的朋友。”
“不是你们,是我们大家。”文珠瞪着蕙心。
“是,是我们大家的朋友。”蕙心笑。
“终于不拒绝他是朋友了吧?”文珠也笑了。
“不过——要给我一点时间。”蕙心说:“从再见到现在才三天,我没有心理准备。”
“行!我再给你三天的时间,”文珠拍拍她,“以后我们可以常常来个老朋友聚会!”
“斯年哪有这么多时间?”蕙心问:“他不要替教堂工作吗?”
“还是要,可是不忙。”文珠说:“尤其他是新报到的,很多事都还没交给他。”
蕙心又沉默了,她望着窗外的海滩,仿佛在沉思。
“蕙心,文珠,怎么不过来坐?”家瑞在后面叫。
“来,我们过去,”文珠拖着蕙心,“免得那些男士们说我们小气。”
“好。”蕙心平静地走了过去。
文珠坐在家瑞旁边,她很自然就坐在斯年旁边。
很奇怪的,她的心又剧烈地跳了起来。就像当初和斯年约会时一样,既紧张又温馨。
“刚才你们在窗口说些什么?”家瑞问。
“讲等会儿烧烤的地方。”蕙心抢着说。她怕口不择言的文珠乱说话。
“等费烈夫妇来我们就开始,”文珠拍拍手,“就像六、七年前一样。”
“不可能完全一样,至少我的身份不同了。”斯年说。半垂着头不看任何人。
“但是我们还当你是斯年,人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是称呼而已!”家瑞说。
“是啊!变的只是称呼。”文珠附和着。“蕙心,你说是不是?嗯?”
蕙心迅速看斯年一眼。
“是!”她只简单地回答。
一个佣人出来,对文珠讲了两句话。文珠拍拍家瑞的手,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