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当然,因为你没有当神父啊!”文珠笑着看看丈夫。
“这么说——是不是蕙心也该当修女?”家瑞看慧心一眼,她只是淡淡地望着遥远的海平线。
“是啊!是啊!不如建议蕙心找斯年隔壁的修女院去做修女,那不是——”文珠笑得好开心。
“玩笑不能开得太过分,”斯年认真地,“尤其牵涉到第三者。”
“慧心是第三者?”文珠小声尖叫。“你凭良心说,蕙心是第三者?”
斯年没有出声,只是半垂着头,也没什么表情。蕙心一定听见了,她的脸有点变色,却没把头转过来。
“当年你们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你不能否认的,是不是?是不是?”文珠咄咄逼人。
斯年的眼角飘向慧心,他看见她变了色的脸,又看见她眼中的难堪,心中一阵波动。
“是,我不否认。”他沉声说。
“那不就是了?”文珠插着腰瞪着眼。“说了一大堆,其实你心里还是爱慧心的,对不对?”
“那是以前——”斯年的话还没说完,巳被文珠推到蕙心那儿。
“我们大家都出去,让他们聊聊。”文珠叫。
家瑞、文珠、赘烈夫妇快步出舱,只留下斯年和蕙心,两人都很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文珠的玩笑开得太过分了。”蕙心先打破沉默。“很抱歉,令你尴尬。”
“怎能要你抱歉?文珠是孩子气。”斯年摇摇头。
“或者——我们是不该再见面的。”蕙心感叹。
“这有什么关系?说真的,蕙心,我们还是好朋友。记得吗?在比利时教堂我们曾说过的话。”他说。
“我不大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她摇摇头,“当时太意外、太伤心,神智不清。”
“我——很抱歉。”他垂下头。
“不,不需要道歉,我尊重你的选择。”蕙心微笑。“谁也不能勉强谁,尤其是感情方面。”
“是的,你说得对。”他说。
他们之间的谈话一直很空洞,很不着边际,谁也不敢触及中心。
“所以——见着我时你不必为难,也不必难堪,只当我是文珠、费烈一般的朋友就行了。”慧心理智地说。
“我会,我一定会的。”斯年的反应几乎是机械的。麻木的,完全不像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难道当了神父都会如此?
蕙心暗暗叹息,斯年的改变何其大?除了外貌,他几乎完全失去了当年的幽默、风趣、康洒、几乎变成戴着斯年面具的陌生人。
她心中隐隐作痛,但——又能说些什么?所有的事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还能适应香港的生活吗?”她问。
“还好,虽然离开了很久,但香港到底是生长的地方。”斯年说。
“还记得那株草吗?”她突然问。“那次在酒店,你叫一个金发小男孩子送给我的。”
“记得,它——还在吗?”他呆愣一下。
“在,香港的泥土的确很适合它。它正欣欣向荣,已在窗台上变成二十几盆了。”她说。
“啊!真的?”他惊喜的。“你替它们分盆,是不是?你还种了什么花?”
“没有,就只有这种悠然草。”她摇摇头。“记得你在比利时教堂中对我说的‘此心悠然’吗?所以我叫它悠然草。”
“谢谢你,蕙心,真是谢谢你。”他激动起来。“我没想到它在香港真能够生根、生长,且欣欣向荣。”
“我很小心地培育它们。”她望着他。“我不愿看它们枯萎、死亡。”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手上,她一颤,同时也感觉到他的轻颤,震惊之下,连手也忘了抽回。
“我只能说——谢谢。”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奈。“慧心,我此生——无以为报。”
“我不希望任何报偿,真的,”她终于把手抽回,“我也希望此心悠然。”
“那么——慧心,忘掉以前吧!”他说。
“我希望做得到,可是——我是人,”她吸一口气,有些事不能说忘就忘的。”
“我了解,那是一段痛苦的过程,也——不一定会 完全成功,不过可以试试。”他说。
“我会试,不过——你成功了吗?”她盯着他。
他思索、考虑半晌,摇摇头。
“我并不能做得最好。”他说。
“那表示你对往事——不能全部忘掉?”她追问。
“我还会努力。”他摇摇头,不再说话。
两人之间有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谁也不说话,只是任海风一阵又一阵地吹进来。
“你——八月底去纽约报到?”他突然问。
“是的。这是没办法的事。”她耸耸肩,又平静而淡然了。
“我九月初也去,”他说得十分突然,“教会派我去的,到时候——我可能回哈佛。”
“是吗?”她掩饰了内心的惊喜。
如果他真的要去,能像六年前她初到纽约,他赶来相陪的情形一样吗?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是的。先替教会办一点事,再回哈佛办我的事,”他说,“我还有手续末办清。”
“那——很好,或许到时候我们能见面。”她只能这么说,不是吗?
“我一定会去找你。”他说得十分肯定。“我对哈佛太熟了,或者可以帮一点忙。”
“先谢谢你。”她说。微笑已展露开来。
他们看来——谁都不能忘情,是吧!
“不必谢我,反正是要去的。”他似乎开心多了。
文珠探头进来,扮了个鬼脸。
“喂!悄悄话讲完没有?我们要进来了。”她嚷着。
“讲完了,”蕙心微笑,“别作怪,进来吧!”
“说了些什么?能让我们知道吗?”文珠叫着。
“是啊!让我们分尝一点快乐。”费烈开玩笑。
“天机不可泄漏。”斯年也活泼起来。
“好吧!就让你们保存一点秘密。”文珠故作大方地说:“我们不追问了。”
“也——没什么秘密,斯年九月也去纽约。”蕙心永远是大方又坦白的。
“哇!那斯年不是又可以陪蕙心?像以前一样?”文珠整个人跳了起来。“不是骗人吧?斯年。”
“神父怎能说谎?”斯年淡淡地。
他们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展露出会心的微笑,他们——似乎嗅到一点希望的味道。
接连着的是一串忙碌的日子,慧心每一次赴美受训都是这样的。这次她不必添置太多冬衣,她把上次买的从箱子里拿出来,晒一晒,把还可以用的都放人行李袋,然后再去买一点必需的。
她又去办签证。日常的公事还得照办,该见的人。该回的信、该签的支票……一晃就是二十多天,是她启程的日子了。
在办公室批完最后一份公事,她抬起头,揉揉发酸的后颈,长长透一口气。
她做事总是这样的,全副精神都投了进去,把其他的人或事都忘了,直到做完了所有工作,她的全身力量都被透支了,整个人像是掏空了般,连拿一杯茶的力量都没有。
“沈小姐,‘陈太太想见你。”秘书伸进头来。
陈太太?谁?她难道不知道巳过了下班的时间吗?
“叫她明天见老总,我太累了。”蕙心说。
“但是——”秘书脸上有着奇怪的笑容。
后面一个人立刻跟了进来了。
“真是那么累?连我都不见?”文珠插着腰。
“啊!文珠,”蕙心哑然失笑,“怎么自称陈太太呢?”
“我难道不是如假包换的陈太太?”文珠问。
“当然是,只是我不习惯。”蕙心笑。“来接家瑞下班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