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对她就一点感情也没有?婚前如此,婚后也如此?
那个张家的小姐到底有多迷人?她自己又有多丢人?
“好了,你先上楼。派对的事我会推掉——”
“我要去。”
世钦蹙眉,审析她怪异的防备与转变。“你不是打算与我同进退?”
“你退你的,我是绝对会去。”
他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你不需要把大哥的话当回事。”
“我从不把路边的狗吠当回事。”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半晌后世方才想到要发飙。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哎呀,没想到大哥竟笨到连人话都听不懂,还需要我解释。你好意思问,我都不好意思答呢。”
天真无邪的笑容,与她悠哉的辛辣产生莫大冲突,仿佛变了个人。
“你这是干嘛?”璋大姊淡漠斜睨,优美地薄吸一口烟。“人家做大哥的,说你两句也不行吗?况且,他说的都是实在话。”
“是啊,大哥说的实在不错,所以大姊你当听他的劝,别在熟人跟前露脸,省得丢人现眼。”
璋大姊猝地僵呆,瞠目结舌。
喜棠还怕什么。对自己丈夫的爱慕竟沦落为单相思,而且世钦还看她就备觉丢脸。这股恼火正憋得没处发,既然有人找死挑衅,干脆就成全对方,给他死得很难看!
“自个儿的丈夫成天流连各地小公馆,花名满天下,你要不就看开点,要不就好好反省你自己。一天到晚带着鼻涕眼泪回门诉苦,多难看哪。”
“够了。”世钦隐隐不悦。
“的确够了。所以请两位估好自己作客的身分,别再放肆,徒惹笑话。”
“你懂不懂对兄长该有的尊重?!”世方乘势逞凶。
“等你搞懂了对女主人该有的尊重再说吧。”
她甜甜一笑,淡淡而去,不忘百无聊赖地打个呵欠,回头补眠。
书房内立即爆出哥哥姊姊们的痛斥痛泣与痛吠,令世钦深感疲惫。无语垂头,靠在门旁,捏紧鼻梁。
他习惯应付自己的兄弟姊妹,却没想过喜棠应不应付得来、习不习惯。喜棠说的每个字都没错,错在这种话绝对不宜说出来。但这是自家兄姊无礼在先,他能怪她什么?
本以为不带她住进老宅,与公婆为伍,可以避掉冲突。结果,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大哥大姊吵得一屋子乱烘烘,其他房的堂弟表妹也出来看热闹,加油添醋,吵得不可开交。
他却仍旧沉默,仍旧坐在原处。仿佛是与他们同一群的,又仿佛是与他们不同世界的人。
现在不是瞎搅和的时候,该想想张家派对之行的事该怎么解决。
他才正走出书房,打算召个机灵的随从与喜棠同行,就看见一个极不显眼的佝凄身影候在门边角落,恭敬上前。
“纽爷爷有事?”
喜棠带下南方的这名老仆,话少人小,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有如大宅里淡淡的一抹影子。
“请让奴才今晚同二少奶奶随行赴宴吧。”他甚是客气。
“我自有安排。”
“恕奴才斗胆,二少奶奶这回受的委屈太重,她的脾气,恐怕旁的下人处理不来。”
世钦从容带上里头一团鸡飞狗跳的书房门扉。“你伺候喜棠多久了?”
“三代。”
“你是她母亲纽祜禄氏那儿的家仆?”
“是,奴才随福晋一起嫁入王府,又随二少奶奶由王府嫁到此处,对二少奶奶再了解不过。”他极慢极慢的说话方式,磨人耐性,世钦却听得很舒坦。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刚才不过是一场口角,为什么会说喜棠受了很重的委屈?
纽爷爷自幼侍奉代代公子小姐们,当然知道世钦此刻在思忖什么。但主子不问,他就不说,恭敬地闲闲耗着。
世钦拧眉凝睇乌亮的鞋尖许久。“张家的派对,就由你伺候喜棠去。我傍晚有个餐会,没办法同行。”
“是。”
鞋尖的一丝灰絮,隐隐约约地栖在亮皮上,惹动他的郁闷。不需为这点小事躬身处置,但心头被引发的疙瘩感受,又令他浑身不舒服。
“她就这么想参加丹颐的糜烂派对吗?”世钦愕然,意外于自己不听理性控制的嘴巴。
“不,二少奶奶没那兴趣,她只是赌气。”
“大姊和大哥说话多半有口无心。”
“二少奶奶赌气的对象不是他们。”
世钦骤瞪老仆。喜棠翻脸的原因,是他?
“二少奶奶从小长在人多嘴杂的王府里,大小姐和大少爷哪斗得过她?”只是懒得显牙露爪罢了。
她到底在气他什么?“那也犯不着硬要赴宴。”
“二少奶奶非去不可,好做个了断。”
“了断?”
“二少奶奶不在乎的事,她就懒懒的,随性得很。一旦在乎起来,就会钻牛角尖,而且一路钻到底,把自己弄到人仰马翻为止。”
他不曾见遇喜棠这一面,但他强烈地感觉到,今晚不宜让喜棠单独赴宴。
“董事长?”秘书戴伦带着大批文件与公事包前来,没想到世钦会和一名老仆早候在书房门口。“对不起,我来迟了吗?”
“没。”但傍晚的餐会,他决定——
“您傍晚餐会的事宜全备妥了,所有的常务董事也已确认过,今晚都会出席。”
世钦顿时被夹杀在其中。
他召开的餐会,他必须负责到底,毕竟他不是一天到晚只管谈情说爱的油腻小白脸。但喜棠怎么办?他放心不下,谁又能替他照料她?
不知怎地,他竟在这一瞬间想起先前她莽撞赶来的雀跃呼喊。
世钦!世钦!
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他就是全世界,她生命中的唯一。而他还给她的,只有委屈?
☆ ☆ ☆
张家祖上本是盐商,家底富厚,加上近年在房地产与纺织业的投资成果丰硕,使得这代小辈闲到只能无奈地散钞票,或是大家来比浪费的花招。
美酒、美食、美人、美景,把汾阳路上这栋花园豪宅衬如天上人间。塔松花园,雪丽喷泉,璀璨灯火将奢华宅邸化为广阔绿茵上的一丛碎钻,遥遥远远,熠熠动人。
张家几个公子哥儿们交游广阔,来宾各有来头,囊括三教九流。乐趣之一,就是比较比较彼此身旁最新女伴,相互监赏。
也有不好此道的清流之士,在开放的宽敞起居间内自成一国。
“访事员发电报来上海时我还不太相信,直到通信社把事情传开了,我才知道他们是玩真的。”
“没有用的,那些热情全是文人们的理想。”
“是吗?张熔西却跟蔡元培直接向孙中山挑明了,护法之事必须做一个结束,而且强烈反对北伐的主张。”
“世钦倒认为南北之间必定开打。”
“怎么说?”
“何不叫他亲自说?”
“世钦还没到吗?”
众雅士询望懒懒啜酒的家主,只见他悠哉晃着水晶杯中的极品。“世钦不会到,他早订好了傍晚的买办餐会,但他的新娘子会来。”
“你妹妹怎么办?”
和如意郎君的娇妻碰面,情何以堪。
“让她们碰个面也好,不然我妹永远不会死心。”张丹颐说得可轻松了。
“别再欺负你的宝贝妹妹,她已经够难堪的。”人人都知道她是董家内定的媳妇,怎知世钦自北京回来,会顺道带了份“土产”,砸坏众人美梦。
“丹颐,你为什么会知道世钦不来,可他媳妇会来?”女子一人赴宴,未免奇怪。
“我耳目众多。”
一旁女伴被他顽皮的表情逗得咯咯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