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觉耸耸肩微笑。“那他们可要叫苦连天了。”
“他们还是能找别的货商进北方丝绢跟毛疋。”他冷淡地说。除非有人真惹毛了他,否则他不会玩阴招。“明天你跑一趟绢行,见见他们的行老,将该办的事一并都办了。”
“头儿不亲自出马?”南宫觉询问。
“现在还不是时候。”隋曜权顿了一下后,转个话题。“明天还有件事你顺便查一下。”
“什么事?”
“查个人,屈问同。”他蹙一下眉。
“屈问同。”南宫觉覆诵一遍。“怎么?他惹了你?”
“没有。”他做事向来谨慎,只要身边出现的人,他一定会调查清楚。
南宫觉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再多问,两人又谈了一刻钟后,南宫觉疲惫地打个呵欠。
隋曜权瞄他一眼。“你也累了,休息去吧!”
南宫觉伸个大懒腰。“是真累了。”他直起身,又说了几句话后才走出房间。
隋曜权将方才写下的内容重新看一遍,查阅是否有遗漏之处。扬州布价与京城不尽相同,因地理位置关系,京西、河北及陕西的纺织丝绸在这儿比京城贵,不过,成都府路的丝织在这儿就比京师便宜,其中的差价仍有缓折空间,只是要压下价钱恐会遭行会行老的反对。
他喝口茶,起身活动筋骨,却瞥见角落搁置的伞,自然地想到那场雨,也想到伞下脱俗的娇颜。
第一眼见到她,是在偕夭寺,当时他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当然,他知道她容貌不俗,但他见过比她更美、更柔、更媚的女人,可没有一个会让他想多看几眼,甚至说上几句话。
他不像曜衡那般随和,也不似曜琰直接,他通常都以冷漠对待女人,她们知道他严厉而冷淡,所以也不想与他攀谈,若不是他有文墨染想探知的事,他想她不会与他接触。
不其然地,他想起了曾与他有过婚约的裴萃心,他努力想着她的面貌,却发觉模糊不清。
“权儿,你喜欢萃心吗?”
母亲温婉的声音突地在脑海中想起,他记得十三岁那年夏天,母亲坐在他身边刺绣,他则在一旁练字。
“不喜欢。”
他记得他直率的回答让母亲轻笑。“为什么?”
他专心地写完一行字后才道:“她骄蛮无礼。”
“还有呢?”
“话不投机。”
他仿佛听到母亲轻笑的声音而抬起头,却见到母亲专心地在父亲的袖口上滚着宽边。
“娘,您该休息了吧?父亲不喜欢您做这些活儿。”他说着。
母亲抬眼朝他温柔笑着。“你爹就喜欢大惊小怪,怎么你也同他一样?”
“您身子不好,自当歇息。”他皱眉,显得老气横秋。
母亲唇边的笑意未减。“娘知道了。”她放下衣裳。“方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孩儿与裴萃心话不投机。”他边说边提笔继续练字。
“对。”她浅笑。“可你同萃心有婚约--”
“孩儿不会娶她。”他敛起眉,严肃的说。
“即使这是你爹的主意?”
他毫不迟疑地点头。“婚约能工,自然也能废。”
隋曜权取出怀中的玉镯,剑眉深锁,五指紧握,他仿佛还能听见母亲清灵的笑声,他抬手抚过太阳穴,眉头紧皱。
自他收下玉镯后,回忆便开始翻飞而出,几次想毁去玉镯,却又无法狠下心。
“未来的妻子?”他低语,冰青的玉镯在烛光下显得柔和。他移开目光,望着窗外明月。
“我不需要。”他轻喃但坚定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他将手镯以丝绸裹好,决定一回汴京后,便将其埋于母亲坟前。
轻语低诵的呢喃声自口佛堂传出,墨染站在廊上,聆听这模糊不轻的诵经声,望着母亲跪坐在蒲团上的背影,心湖泛起一抹怅然。
她垂下眼眸,在心底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怎么不进来?”
墨染停下脚步,母亲已起身回望着她。
“女儿只是路过,没什么事……”
祝婉青扬起嘴角,笑容中带着暖意。“是吗?”
“女儿想去探望婉姨,来问娘是否同去?”墨染说道。
祝婉青踏出佛堂。“下回吧!娘还有篇经文待抄录。”她的声音温软。
墨染垂下眼眸,点点头。
祝婉青望着女儿面容,忽然道:“怎么?生病了吗?”见墨染的脸色有些苍白。
墨染抬首。“没有。”她摇头。“只是……只是……”
祝婉青上前,眼神温柔。“这几日你父亲的行为乖张怪异,怎么你也同他一样?”
“娘知道?”她微露诧异之色。
“知道什么?”祝婉青反问,双眸紧瞅着她。
“知道父亲这几日脾气不好的原因。”她探问。
祝婉青扬起嘴角,神色淡然。“不知道,娘没问。”
“为什么不问?”
女儿急切的语气让她微感讶异。“有什事是娘该知道的吗?”
“没……”她欲言又止。
祝婉青微微一笑。“你何时学会这样吞吞吐吐了?”
墨染颦额。“女儿不知道这些事娘是否想听。”
她淡淡一笑,望着廊外的一片蓝天。“昨天你父亲同我提了你的婚事。”
这转变的话题让墨染愣了一下。
“你父亲属意屈公子,娘亲没意见。”她望向女儿。“你的意思呢?”
墨染锁紧眉心。“女儿现下无心考虑这事。”她抚了一下手臂,忽然觉得有些冷。
祝婉青若有所思地凝望她,并没有勉强她。“那就等你有心之时再考虑吧!”
“母亲……”
“嗯?”祝婉青轻应一声,等待着她的下文。
“前些日子,京城来了人……是父亲故友之子。”她小心的选择措辞。“女儿……同隋公子谈了些事……”
“这事和你爹有关?”待女儿颔首后,祝婉青才又接着说:“也是你迟易砒要不要告诉娘的事。”
墨染点头。“女儿想了好些天……难下主意……”
祝婉青看向女儿,神情平静。“既然这样,就说吧!”
“女儿一直对父亲六年前纳二娘为妾之事感到不解……”她停顿了一下,见母亲神色平和才又接着道:“父亲……不是个贪恋女色之人,所以……”
“你忘了娘未能替你爹生下男丁的事吗?”祝婉青语调温和的说。
“可那时娘已然怀了身孕--”
“这事不要再提了。”祝婉青截断她的话,神色显得有些黯然。
“是。”墨染轻咬下唇,她不该提起这件事的。“娘……还怪父亲吗?”
祝婉青遥望远处。“娘什么人都不怪。”她沉默半晌,而后才将视线拉回女儿身上。“有许多事……久了也就淡了,不痛了。”
墨染猛然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娘。”她深吸口气。“只有释怀了才能看淡看轻,时间不过是将伤口掩覆,若是揭了它,一样会疼痛难当。”
她的话让祝婉青一笑。“怎么?你想揭娘的伤疤吗?”
“不是。”她垂下蛲首。“女儿是希望娘能释怀。”
“你又怎么知道娘没释怀?”祝婉青眼眸含笑。“我与你父亲依旧和睦相处,不是吗?”
“可却再难回到以前恩爱模样了。”墨染叹口气。
祝婉青笑着轻抚女儿的发髻。“你今儿个就想跟娘说这些吗?”
她摇头。“女儿以前以为痛苦的只有娘一人,可如今才知父亲也深陷在其中。”
“你父亲?”祝婉青微扬眉宇。
墨染颔首。“父亲会娶二娘……是因为二娘与父亲年轻时心仪的女子极其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