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突然来到自个儿新房的女子是谁?她话中的讥诮之意再明白也不过,可自己同 她并不相识,她为什么要拿自己脸上的--缺陷取笑?
“这样也好!”海棠突然掩嘴嗤笑一声,风言凉语地道:“还好爷儿不进房来,要 不半夜转醒过来,一翻个身,岂不给吓死了?”
话才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言语颇具创意,忍不住又是轻声一笑,十分得意。
明月全身僵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海棠字字句句伤人的言语。
“姑娘,我并没有得罪你……”明月白着脸儿,怔怔地盯着眼前娇笑如春花的ㄚ头 。
她想告诉对方,别再拿自个儿的脸取笑,可自从她听到海棠那么刻毒的言辞之后, 从前在濯王妃周全的保护下,一直不曾泛滥的自卑感,突然像海潮一般汹涌地卷起,几 乎要吞噬了她,让她再也无法把话说至。
再加上海棠的年纪同明月不相上下,是个样貌十分娇俏的女子,她说话时眼珠子灵 活转动、掩起嘴笑的模样儿都十分美丽可爱,更让明月自惭形秽,自卑地说不出话来。
“得罪?”海棠斜眼瞧着明月,忽然摇起头唉声叹气起来。“海棠不过是个丫头, 怎敢道少夫人的不是,只不过啊--”她顿了一顿,嘴角一撇才又往下说--“我瞧你 是得罪了爷儿,是以他让你住这小阁,压根儿不教你住进大屋。”她冷言冷语地道。
明月垂着眼,过了半晌,她才抬起睑,清莹的眸光望住海棠。“你方才说……你说 官人今晚不进房了?”为了要掩住声音里的颤抖,所以她的语调显得十分微弱。
原来自己住得不是正屋,为什么?难道…………难道“他”知道她───“是啊! ”海棠咧开嘴回道,嘴角两颗小酒窝看似十分天真。
明月微侧过头,掩住了有胎痕的半边脸,心思被打乱,她也没再多问。
“不过呢!你别多心……”海棠嗤笑一声,掩着嘴,颅着眼儿笑道:“官人不教你 住大屋,我虽然不知道是什原因,可他今晚是真正有事,他可不知道你脸上----脸 上不怎么好看呢!”毫不在意地出口伤人。
明月的心口一痛………她木然地低着头,瞪着自个儿身上的嫁娘红衫。
“好啦,我话带到了,这会儿可要到前头忙去了,少夫人!”海棠故意把“少夫人 ”三个字说得很重。
海棠推门出去后,明月呆呆坐在绣着鸳鸯图的喜床上,一颗颗泪珠终于滑下脸颊。
她难过的不是新郎不来,而是海棠刚才的话。
从前她一直不肯去面对、也不必去面对的问题页的来了!
今晚西门煚没来,她逃过了一劫,可过了今晚呢?
明月知道,在自个儿府里的时候,大家虽然待她和善,可目光总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的脸,无论是咱她伤心或者是不忍卒睹,总之,她明白自个儿是个异类。
明月又想到娘同她说的,新婚之夜,男女之间必须做的那一回事,她就感到害怕… …因这么一来,他必须同自己那么近地面对面了。
一想到这儿,阵阵恐惧袭上她的心头───她不求他会喜欢自己,因为她知道没人 能真正坦然接受自己这张脸,除了娘和宝儿……可她愿他能有些同情心,愿他别像海棠 那样伤害她。
明月坐在床褥上,带着胎痕的半边脸倚向床头,靠在锦织团花上,大半夜过去了, 她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呆呆瞪着桌上的喜烛,一直到实在疲倦极了,终于靠在床头迷迷 糊糊地合上眼入睡。
第三章
明月所担忧的事并没有出现。
她嫁到西门府已经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来,她每夜独守空闺,西门煚一次也没上 过她的房。
可这大半个月内,除了一名总是按时送饭来给她的长工,却不断有人鬼鬼祟祟地在 小阁前院探望。
起初,明月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直到有一回她在门后听见两名在前院张望 的仆妇,指着合门内嘻笑时所说的话───“我听海棠说的,哪里会有错?那张睑啊, 还说是咱府的‘少夫人’哩,我瞧就连咱们也不如!二名声音低沉的仆妇一手指着阁门 内,笑着说。
“我可是昨儿个听徐婶婶说的,她说模模糊糊地见着了,那模样还真是挺吓人的! ”另一名声线拔尖地道。
“可不是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更是吓死人了!一个郡主哩,居然生得这般见 不得人,脸上碗大一个胎记,造了什么孽哟!”先前那个又道。
听到这里,明月终于知道她们口里鄙夷、取笑的对象便是自己。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呆呆地坐在屋内,耳边仍然听得见她们恶毒的言辞, 心口却已经痛到麻木。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走开快走开啊!”
忽然有人来,凶恶地轰走了这两名妇人,明月呆坐在房中,听出了那声音是每日早 中晚,总是按时替她送饭的长工所为。
房门被敲了两下,明月知道是长工要送饭进来,她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合前 开门。
“少夫人,我给你送饭来了。”门外果然是那名送饭长工。
明月微微点头。“谢谢你,辛苦你了。”她温柔、有礼地道。
长工霎时胀红了脸,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少夫人-您别这么客气。”
他只是西门府一名下人,虽然生得年轻力壮、相貌不差,可因为身分卑贱,向来瞧 别人的眼色干活,从来也没有一个人这般温言软语地对着自己说话,何况明月是府里的 少夫人、身分尊贵的邵主!
因为这样,打从他第一回给明月送饭,就对她心生仰慕。他不敢亵渎明月,除了关 心她、每日替她准备最好的饭菜,准时给她送饭,其它的,他半丝也不敢多想。
他心底是这样地仰慕明月,至于她脸上的胎痕,根本视而不见。
只因为明月的形象太过温柔、神圣,在他眼里他只见到好的,对于人人着眼于相貌 取笑他心中的温柔菩萨,他相当愤怒!
“对了,劳你替我送了这么多天的饭,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明月问。
在濯王府时,她对婢仆向来有礼温柔,并不把他们当下人看,到这儿自然而然地也 是这样,并没有特别。
可在这名长工的心底,却不是这样想了!
长工没料到明月会问起自己的名字,心里一阵激动,过了半刻才稍稍平复。
“小的……小的名叫岩方。”他语音里夹了一丝颤抖。“少夫人,您有什么事尽管 唤小的去办,我拼了命也一定会给您办妥。
明月怔怔地望着他,忽然笑了。“谢谢你,岩大哥。”她道。
岩方霎时呆住了,她、她竟然她竟然叫自己“岩大哥”?!
明月之所以会叫他一声大哥,是因为自从来到这陌生的地方以后,所有的人不是取 笑她、便是疏远她,她没有一个朋友,只有这名长工每天准时替她送饭,而且每每看到 她脸上的胎痕!目光总是十分坦荡。
况且他方才替她赶走那两名仆妇,她心底是十分感激的。
“我、我………”岩方想说些什么,却张大口说不出半句话,只能睁大了眼,呆呆 地瞪住明月。
“谢谢你每天送饭来给我。”明月解释。
岩方吁出一口气,终于控制住心头的激动,哑声道:“少夫人,您别这么客气,这 是小的应当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