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幽幽一笑,接过岩方手中的食盒,转身放在桌上。
岩方望住她对着自己,那半边晶莹无暇、轮廓明艳的冰肌玉肤,心底一声叹息,过 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逼:“少夫人……”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明月转过睑,对着岩方柔声问。
“少夫人,”顿了顿,岩方才又往下说:“刚才……刚才门外那些胡话,您就当没 听见,那些人就是这样的,您别放在心上!”
明月一怔,蓦地笑了。“谢谢你,岩大哥,我……我不放在心上就是。”
她向来温柔、解意,岩方虽然是一名长工,她也不忍拂逆他的意思,何况明月知道 他是好意安慰自己。
听到她居然这般温柔地响应自己的劝慰,岩方心头又是一阵激动。
“不放在心上就好……那我出去了,您慢慢吃饭,晚间我再送饭过来。”
待明月点头,他才推门出去。
等到房里没人了,明月睑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因为府里的谣言实在传得太不象话了,西门炎身后随着傅思成来到兰亭侧的小合, 他的新房。
才来到合前,就看到一名男子睑上带着欣喜的笑容,两眼失神地从阁内出去,连距 离不到六尺的两人也没看见。
“咦?那不是长工岩方吗?”傅思成道。
西门炎挑起眉,半晌淡淡地道:“看来传言可不是假的。”撇起嘴,他讥诮地撂下 话。
傅思成微微低头,不敢答腔。
府里传说,新进门的少夫人长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容貌丑怪到极点,简直 就是生来吓人的!
因为这样,原本压根没打算上新房的西门炎,终于来到小阁───他倒想看看,府 内人人所传言的,是不是真的。
“你在这儿等着,我自己进去。”西门炎道,随即推开竹篱小门,迈步跨进小阁前 院。
明月听到外头传来竹篱笆的“依呀”声,又听见有人推开了门,她以为是岩方去又 复返,她正忙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便脸也不转地问:“岩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还有事吗?”
过了半晌没听见有人响应,明月自然地绽开笑颜,微微侧过脸───“你这么快回 来了,我还没吃呢──”
看到站在门口边的男人,她怔住了,还没说完的话哽在喉头,再也说不出口
西门炎也愣住了,他站在门口,怔怔地望走站在桌前那明艳美丽的女郎,眼睛竟然 挪不开……及待她回眸相望,那清澈冰冽的眸子,忽然在他心头画下一道似曾相识的直 觉───在太液池畔初见时,明月因为跌在地上,满睑灰尘、肮脏,因此西门炎这时根 本就认不出她!
略过那道微不足道的直觉,西门炎只认定──如果他曾经见过这么美的女子,他绝 不可能忘却她!
可明月却是认得他的。
“锵───”
乍见他来到小阁,明月手里的碗盘掉落,摔得粉碎……碗盘摔破的声音惊醒了她, 她回过神,急忙蹲下身捡拾裂成一片片的碗碎,却又因为心慌意乱,一不小心便被碗盘 碎片割裂了手指───“啊!”
她发出一声轻呼,西门炎已经从门口抢上前───“小心!”
他握住她的手,将那雪白的粉嫩小手包在掌心中,拿到眼前细细审视。
“你………”
明月怔怔地望着他,看出他眼底的关坏和忧心,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无妨, 一会儿数些伤药便不碍事。”
他柔声道,确定她手上的伤口轻微,这才抬起眼───一见之下,他脸上的神情遽 变,原本握住明月的手突然甩开,同时猛地站起来退了三步。
明月清清楚楚地见到他脸上神情,霎时间由平和到惊愕的转变───她的心口也跟 着他睑上的表惰揪紧……然后在他突然甩开自己的手后,重重受创!
“你───”
西门炎原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话声停在半空中,在简素的斗室内迥荡。
明月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她清冽的眸子淡淡蒙上一层水雾,却只是那么轻之又轻地 ,绝不教人看出来…………“你就是明月郡主?”西门炎沉下声,终于问出口。
明月抬起脸,雾色的眸子凝住他,轻轻点头。
这时西门炎已经完全看清楚她睑上那片碗口大的胎痕,心口霎时冷下。
“你、你来有事吗?”明月幽幽地问。
这所小阁是两人的新房,明知道自己问得奇怪,在这尴尬的时刻,明月却不知道自 己还能开口问他什么?
西门炎眯起眼,目光移开她脸上那片紫痕,胸口除却掠过一抹惋惜外,还有一丝啼 笑皆非之感。
刚才只看到她侧面时,还以为是一名绝世美人,没想到--没想结果竟然如此,实在 出人意料之外!
“你认得我?”他挑起眉问,神色已经回复自若。
两人从成婚以来并未见过面,她应当不认得他才是!
明月睑色一变,转开了脸,摇摇头。“不认得,不过……不过我见你衣奢华饰、气 度不凡,应该、应该就不是别人了。”
西门炎眯起眼。“虽然容貌不佳,倒不失聪慧,不过………”他无声地咧开嘴,没 往下说。
这几句话虽然轻描淡写,却道尽了西门炎心中对她的看法。
明月眼角瞧见了他挂在嘴角那抹笑痕,她忽然清到他没说出口的是什么───任何 人都可以给她这种眼神、可以取笑她,可为什么连他也这样?明月心口一阵绞痛,倏地 整个儿转过身去,背对着地。
那笑容……那是同情、怜悯、再加上嘲谵的综合!
娘说过夫君是良人,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和寄托,她相信娘的话,可现下………当 真是这样吗?
他可以掉头就走,她不会怨他一句,可为什么他要跟别人一样取笑她的……她的残 缺?
她以为,他是自个儿的夫君啊,他可以不要她、不见她,可至少、至少他该对她有 一丝丝尊重的。
从那抹笑痕里,明月相信,一切皆是枉然。
“碰巧经过兰字房,顺道进来瞧瞧罢了。没事,我该走了!”西门炎在明月身后道 ,明显地是替自己找一个出脱的理由。
直到听见后方的开门、关门声,然后是院子里竹篱门被推开的“依呀”声,明月始 终没转回身子。
怔怔地站在房中央,两道泪滑下明月的脸颊,可,她心里却并不怪他……是她傻气 。他们两人问不过多了一道仪式,凭什么她就认定他该认同她、就会跟那些取笑自己的 人不一样?
泪水漫过明月的唇,她微微颤抖的嘴角勾起凄然的苦笑,房内的铜镜十分真实地反 应出她半片紫黑的泪脸……“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串轻吟从她微微抿起的唇瓣逸出。对着铜镜里那个半白半黑的人影,她唇角的笑 容扩深-泪却流得更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第一次,她恨起自己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陋容貌!
“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
掩住脸,她终于完全崩溃,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沿着小阁前的花径走出去,有一座兰亭,周旁的兰围枪了许多名种兰花,遍地错落 ,兼以小桥流水、回廊水榭,庭院景致十分风雅,教人心旷神怡。明月置身在花丛中, 深深吸嗅着萦迥在空气中的清新香气………那一天失声痛哭后,明月已经完全想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