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玦纵身到她旁边,俊脸漠无表情。“起来。”伸出的手却是沉稳有力。
程暖晴怔愣了下,旋即酿出蜜糖似的笑容。“王爷!”她最喜爱王爷了,虽然不说好话,可是实实在在是个好人。
“您看!”攀住了冷玦的手臂起身,她献宝似地翻开书页。“是个‘九”字呢!”
“嗯。”冷玦瞟过,眉峰不解地蹙起。
程暖晴的热情从来都不容易消退。“这是我找到第二个认识的字哪!”俏脸犹是喜孜孜。
“王爷!王爷!”手指开心地在书上下比画。“这‘九’字上下头的邻居,怎么称呼?”她像是个贪鲜的稚子,想认出每个不同的字。
呆看着程暖晴,冷玦的神思有一瞬逸失了。
“王爷!”程暖晴睁睁地瞧他,不曾见过他这样。“你怎么了?”
冷玦眸中的幽光闪过。“没有。”--他只是想起他娘韩似水。
“上面是‘香’下头是‘龄’。”他平板低道。
程暖晴小心翼翼地呵出每个字:“香、九、龄。”
冷玦沉声。“谁让你拿书出来?”
那些书他尘封已久,不再让人碰触,其实……他或许该烧了才好。
程暖晴完全没听到他的问题,一径傻傻地笑起,不断点头喃念:“香九龄、香九龄……”这三个字符串起来,是她从没听过的组合,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冷玦原要将书夺回,可看着程暖晴晕迷的笑容,他抑下夺书的冲动。
他不解,为何只是重复三个单字,可以让她笑容里满出幸福。
“王爷,香九龄这三个字真好听,那是人名吗?这人是谁呢?他认不认识书里的那个美女?”黑瞳充满渴盼。
近似童言稚语的问法,逗软他嘴角冰冷的线条。“香九龄不是一个人。香,指黄香,九龄是说他九岁。”
“好奇怪喔!原来香九龄不是一个人喔。黄香九岁叫香九龄……嘻嘻……有读书的人,说话果然不一样。”她一点也不为猜错感到羞赧,只关心地道:“那黄香他是谁啊?认不认得那美女?”
“历代红颜甚多,我不晓得你说的是谁?”冷玦也叫她的话,勾出好奇心。
“就是那个……那个……”程暖晴用书敲着头,试着多回想些。“有一句话说书里有房子,有吃的,还有个叫……啊!颜什么的美女。就是她啦!这句话很有名的,您一定会知道的啦!”
“这句话的确很著名。”冷玦抿嘴闷闷地笑起。
“笑什么嘛!”程暖晴不满地噘嘴,腮帮子滑稽地胀鼓。
“咳!咳!”冷玦咳了两声以免内伤。“那句话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
“对!对!对!”程暖晴猛点头。“还是王爷学问好。”
“这句话可不是说黄金屋、千钟粟和颜如玉是放在书里的。”
程暖晴马上抢白。“我就说嘛!书里怎么藏得下这么多东西。所以人家跟我说书里有住的、有吃的和叫颜如玉的美女时,我就觉得奇怪嘛!”急着表示自己不是没能力判断的。
“我想这些都得和书里的神明打交道,才能变出来吧。”她话出惊人地加了一句,神色中还有些志得意满。
“神明?!”冷玦止不住放肆狂笑。
少见他开怀大笑,程暖晴困窘地直跺脚。“不要笑啦!”冷玦笑声不歇,她只得翻白眼瞪他。“就算要笑,至少也得告诉人家是怎么回事嘛!”
“嗯。”冷玦费了番工夫,凝敛笑意,清楚地说着:“这句话是用来勉励人读书,参与朝廷选士,求功名而后得富贵,日后自然有黄金屋、千钟粟和美女。那颜如玉是指美人容颜似玉温润无瑕,不是人名。”眼梢送出抹笑。
“啊!又不是人名了啊……”程暖晴摸摸脑勺,尴尬地看着冷玦。“对不起喔!我是个不识字的粗丫头,什么也不懂,又闹笑话了。”突然有些腼腆地笑起。“嘿!嘿!颜如玉……真的顶好笑的。”一把将书本放回桌上。
绯色从耳根窜烧,她不安地搓揉空荡荡的双手。“我打小羡慕那些上学堂的。
”那种羡慕,是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嘴里咕叽咕叽的,好象在念咒。娘说那些会念咒的,都是体面的人,将来可以当大官盖大厝。有次我还偷偷地躲在学堂旁边喔!可叫娘抓到,她说我这么笨,又是个丫头,怎么也不可能写字念书的。”她细细喃念。“对啊!怎么也不可能。”
那双手叫她搓得火热发红,她蓦然扯了个笑。“不怕您笑,我连程暖晴三个字都不会写呢!只知道是暖和的暖,晴天的晴。”其实她好早就放弃了学习的念头,若不是方才瞧了那本书,也不会惹出她这无端的妄想。
那笑容钻到冷玦心底,竟这么勾出……勾出酸疼。
跟程暖晴相处后,他才知道自己只是恋着她的笑,对她一点也不明白。不识字,她心底藏着缺憾。所以喃念“香九龄”三个字时,她笑容单纯幸福。弄错“颜如玉”时,她笑容酸涩自嘲。
而那回初次见她时,她自得地报出的名字,竟也埋着苦处。
“我教你。”他步回桌旁,在砚上添水,正动手磨墨时,突然停手低嘱。“现在起你负责磨墨,知道吗?”文房四宝,那原是他的世界,从来不让旁人碰的。
程暖晴不明了这一层,只是发愣地瞧着墨条。
“过来啊!”冷玦叫唤着有些转不过心绪的程暖晴。
“喔!”程暖晴呆呆地走过去,拿起了墨条。那东西她从未碰过,抬起头她迟疑地凝盼冷玦。“这个……”
头一次冷玦主动移近她,面无表情地贴着她的背后,执起她温热的手在砚上运转。“磨墨时需用力,可不是一径使着蛮力。”
温醇低厚的嗓音,在她耳畔回荡,胸口仿佛有人擂击,程暖晴心头咚咚咚地鼓跳。她自是不知,冷玦的心跳,和她隔着衣衫,以着同样节奏击动。
无措的心跳,牵动她一双手微微颤抖。
冷玦有力地稳住她。“运劲时,要匀整不偏,轻重相等,疾徐有节,浓淡适中。”那言语在程暖晴耳中听来陌生,又奇异地勾人。程暖晴不是听得很明白,只知道自己的心,就像教墨条给磨过似的,就要化在冷玦的温言里。
冷玦抽开墨条。“磨墨后不可将墨放在砚上,这样容易损了砚面。”
“喔!”在他抽手的片刻,神思才荡回燥热的体内。
冷玦再度就着程暖晴的手,换上枝毛笔。“放轻松。”他的话语轻软似风,拂过她绯红的双颊,吹起桃花般的春天。
饱满的墨水,落成三个神采奕奕的字。“程暖晴,这就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她灿灿笑起。“我的名字呢!”她一直以为字是神奇的符咒,没想到这咒语叫人破了……是王爷哪!
“王爷,您把您的名字写在我的名字旁边好吗?”她要永远记得。
“我的名字?”冷玦迟疑下,还是举起了笔。
“等一下--”程暖晴把手凑上,心又快速地鼓噪,可她还是提起勇气地要求。“我可不可以和您一起写,像方才那样。”
话说完,两人沉默半晌,程暖晴好怕心脏就这么从喉头跳出来。
“嗯。”冷玦反握住她的手,再度带着她落笔。
“冷玦。”他吟道,像是郑重地介绍。
“好好听的名字,好好看的字。”程暖晴笑容满出粉颊。“王爷您字写得这么好看,是谁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