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简直在胡闹!在下不知你我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如果真有仇有恨,你尽管说开,只要是我欠的,必想法子奉还。你是姑娘家,就算有千万个不甘心,也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子,何苦糟塌自己?”他愈说愈气,不顾她跌坐在地,拂袖跨过她离去。她扭曲的脸庞上丑疤太多,读不出任何表情,美丽的瞳眸轻轻往右飘了下,有趣地笑了。
“他还真是老八股。”翻身随意躺在甲板上,阖上美目。“天上浮云无常,他却永远不变。”多少让她松了口气。
听说他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真怕他对每个人都温柔,这种男人在无意间易给人情根却不自知,而他没有,这真的让她暗暗的心喜。轻微的足音踩在甲板上,有段距离地停下。
“你偷听的功夫愈来愈到家了,十一郎。”
十一郎打蛇随棍上,厚脸皮说道:“我怕师父吃亏,所以守在一旁,但我什么也没有听见。”拜她为师,学的不止拳脚功夫,就连嘴皮子也愈磨愈见光滑俐落,真怕有一天他的甜言蜜语连自己也给骗了。
“我瞧你倒是怕他吃亏。”她酸酸说道:“昨儿个不就是这样吗?我才一叫,你们冲进来第一个护的是谁呢?是他呢,枉你们之前承诺过绝不护他。”
惨了,女人心简直像拾儿绣针盒里的针孔一样小,他急促道:“冤枉,师父!我与拾见对您的忠心天地可表,他┅┅他┅┅他是师父极为看重的人,咱们爱乌及屋定必然,除此外,他算什么?对我与拾儿来说,不过是个聂家人而已。”
她闻言,似笑非笑地转了话题。“拾儿呢?”
“他刚送饭去给聂元巧。”
先前将心思净放在聂渊玄身上,倒忘了还有这个毛头小小子。她一跃起身拍拍衫上灰尘,随意睨他刚硬的脸庞一眼,笑说:“我习惯了你的脸配上绿眼珠,忽然让拾儿换色,就如同你嘴巴抹蜜一样,真让人难以适应。”
十一郎知她在取笑,但仍下意识地调开他的视线,随着她走进船舱之中。
她的背影好娇小,就算这时候偷袭,也不是她的对手吧?他不像拾儿,喜爱挑战。没有完全准备,他绝不轻易出手,也许错过了许多机会,但至少他在累积自己的胜算。
“如果能打蠃我,从此以后我就放手,你们不必跟随我冒险犯难,输了的话就要懂得尊师重道,我说什么,你们就去做什么。”
当日,她大方地给了选择,而他们也赌下去了。从日出打到日落,他伤重啊,至今老觉得背脊隐约传来疼痛。他是不知当日拾儿心里怎生的想法,却很明白现在的自己完全没有胜算,但他咬牙赌了!
他尽力地打,纯是过招领教,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与她交手,不必有师徒之分。就算侥天之幸,烧香拜佛兼积福蠃了她,他也会陪她完成心愿啊。她对他的意义,岂止是一声师父可以代表的?
他的唇畔浮起笑,忆起方才她害臊地靠在聂渊玄的怀里。
“她终究装不来妖娆女子。”他偷笑。
“你说什么?”她耳尖,听见他的自言自语。
他顺势进谗言以表忠心,道:“师父,你少与男子接触,自然不知玩弄男人心要如何下手,徒儿愿意尽其所能倾囊相授┅┅”
一个应以仇恨筑心的女子,却能教出他的正直(拾儿的疯颠不算),这种女人要是聂渊玄不好好把握,算他没有福分。┅┅也算自己与拾儿没福报,得继续伺候这个让人劳神的好师父,他叹息。
※※※
当房门一打开,正夹起银芽肉丝的元巧闻声抬头,双筷不由自主地掉落。
“十一郎,去重新换双筷子给他。”
“央┅┅师父┅┅”十一郎面有难色。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她会吃亏,尤其之前听闻聂表十二少油嘴滑舌又贪恋女色,难保不会着他的道。忘了她功夫高人一等,他狠狠瞪向僵住的聂元巧,才迅速奔下厨房。
“聂元巧,你的脸在抽搐呢。”她笑道,不拘小节地坐在定住的圆凳上。
圆凳就在他的身边,说还有胃口用饭,那是骗人的。元巧努力挤了挤眼皮,暗暗捏住大腿一把,才勉强将嘴角扬起。
“敢问姑娘,你可是掳我与我八哥来此的主事者?”
“正是我。”
哎呀,回头必定要将那个送饭的家伙狠揍一顿。竟然敢骗他,说是个天仙绝色将他们绑来,害得他高高兴兴换上备好的新衣、高高兴兴地用饭,高高兴兴地等着仙女姐姐来看他──迟早,他一定会被女人给害死。
她读出他极力掩饰的表情,笑道:“显是拾儿骗你什么了。”
几乎要冲口问她,她是不是在笑?她的脸实在太魏了,丑到他一双眼珠化为定石,难以移开,但仍也分不出纵横交错的疤下是不是展颜在笑。他忽然伸出手想要摸她的疤,确定究竟是火烧还是鞭打所致,也很像是刀剑的手法┅┅她微微侧脸避开,不爱人相碰。
她的凤眼清澄有神,里头没有恨意也无杀气,那就不是为仇劫人了。从清醒至今,他还未见过八哥,仅听之前负责饭菜的青年提到八哥安好,他没有硬闯救八哥,是因为看出他们没有敌意。
当然啦,一听策画绑架的是名女子,他的心就软了一半。他对女人,果然没辙,尤其是对第一眼就相中的女子。
“实不相瞒,通常我喜欢的女人都比我大,而且下场都成了我家嫂嫂们,存心让我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焉。”他没头没脑地说道,仍是目不转睛地。
她微怔一下,也不避开话题,笑容可掬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前二日我才怪自己的记忆愈来愈差┅┅”元巧半眯起眼,不再看足以吓昏他的丑颜,只锁住似曾相识的眸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的笑容僵了。
“一定见过,对不?”他大喜,见她的反应微恼,直接以掌拍额,说道:“我必是见过你的!”
“你见过我,记得我,他却记不得了。”
他?脑中呈短暂空白,而后一脸恍悟。哎┅┅哎呀呀!难不成她掳人不是为他这个聂元巧,而是为他那个独身一人走天涯的八哥师傅吗?
“他不记得我,也就算了。”她很快打起精神,见他的眼神愈来愈怪异,如他在拼命回忆。
“我对你八哥并没有敌意。”
“我知道。”
“我也请人走一趟聂府,告知府上说我留你们作客数日,你不必担心。”
“哦?”他还是盯着她的凤眼苦苦思索,随口说道:“既然你意在八哥,那就不是掳人要钱的强盗,随你去跟他们报什么┅┅最好报我有多可怜,吃了多少苦头,不是骗你,你青葱素指虽美,但点起穴来,真是毫不留情,让我至今隐隐作痛呢。”他抱怨。
大多抱怨之人,多面露愤愤不平之色,易扭曲其姣好的面貌,但元巧的抱怨,却十足像极了小男孩在撒娇。这种抱怨多亲切啊,亲切到几乎以为时光倒流了。
她笑叹:“日子若能回流,说不定我还是那个心地单纯的小丫头。”声音放柔,随即又振作起来,愉快说道:“倒流的日子我还不要呢。”时间不走,她又怎能追得上聂渊玄呢?
“聂元巧,你放心,迟早我会将你送往书院,也算给聂老四一个交代了。”她素知元巧极得聂四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