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都能恨一生,只有亲手足能轻易被原谅。”聂渊玄戴上面具,温笑道:“以后,有空可以来书院找我,别再自作主张为我抢些什么┅┅你,也别再喝酒了。”
聂九涩笑:“我什么都能允你,但酒┅┅已是我生命中不可缺的一部分,我靠它练武。”心里是激动,知道彼此的兄弟情还有待培养,但现在就够了,他已经满足了。
“马车来了!”远远地,聂六叫道。“走吧,渊玄。”
聂渊玄临走之前,不由自主地又望向刻着主人相思情的树干上。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第八章
一个月后──官道上尘土飞扬,一辆小马车缓缓驶近官道旁延着树木搭起的茶棚。“爷儿,要来壶茶吗?”店家从棚内探出头来问道。
“好啊,就来壶凉茶吧。”车是个驼背的老头儿,脸上的皱纹朵得比北方的花卷还可怕,更可怕的在他两腮涂得红红的,像要证明其实我不老,我很年轻。
他半眯着白色的眼珠,往茶棚望去。近冬天的午后茶棚人不多,零零散散分坐在四周,多是赶路人;有读书人、商人、工人还有女人┅┅他眨了眨眼,很惊讶在这种地方瞧见年轻的女人。
“茶来啦!”店家送茶来,老头儿没下马车,直接接过托盘,递给店家铜板后,便迳自倒起茶来。
“爹,敢情您是忘了小儿我还在马车内渴得要死?”车幔被掀起,露出一张年轻的黑脸。
“嘿嘿,你爹不争气,才五十出头,就忘了还有个儿啊。”老头儿将茶壶交给儿子,随即轻啜一口茶,喷了出来。“这是什么茶!”他叫道:“店家、店家!你这是什么茶┅┅”
“别闹事,老爹。”黑脸小子倒是随遇而安,咕噜噜地灌下好几口。“茶棚卖的茶只是解渴,你就当是喝水就好,要是砸了这一回,我虽是你小儿,也救不了你啦!”老头儿闻言倏然一惊,立刻忍气吞声地喝下口。
他们的对话引起茶棚内几名赶路者的注意。好奇地往马车望去,注意到老头儿奇丑无比,儿子虽脸黑,却也眉清目秀。有人的颈子伸长了点,瞧见黑脸小子的身后仿佛有一具棺木。“秽气!”立刻有人低叫,将脸撇开。
“我瞧他们像是有底子的人,极有可能是江湖人。”
“这倒是,你注意到了没?那老头儿的背瘤大得可怕,竟也能将背挺得像竹杆似地,不是神功是什么?”
“噗”地一声,黑脸小子及时将茶水喷向车内的棺木,才免于老头儿一身湿。老头儿的双腮似乎变得更红,连眼眶都布满血丝。
“老爹,你什么时候练成神功啦?”
“死儿子,你给我住口!”老头儿随即放大声音道:“咱们这一回可真好运,布下天罗地网,总算抓到他了。”
“是啊是啊,总算抓到他了。”黑脸小子附和道。
“抓到他的时候,你老爹我先赏他两个巴子,害得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知道的,要不是他,我不会身在地狱多年啊。”
“是啊是啊,老爹做得好。”
老头儿瞪他一眼,正要开骂,发现黑脸小子的视线落在茶棚内的年轻女子身上。他顺着望去,瞧见那名女子是闺女打扮,没有江湖味儿,她的衣服┅┅
“天,廉价货,没有眼光,究竟是谁建议她穿成这样的?”
“不会啊,我瞧得挺顺眼的。”
“呸!她怎适合这种没有颜色的衣服,腰带要垂坠饰,最好是纯金打造的,走起路来会叮叮咚咚地作响,就配她这样的大美人儿┅┅”
“叮叮咚咚地好警告你有人来了,是不?”老头儿心虚地哼了一声,又瞧见方才在隔桌一直在偷窥她的几名彪汉忽然往她走去。
“天,不会吧,我就知道红颜祸水,人长得这么美只会生事┅┅”出于本能,老头儿立刻要跳下马车。
“老爹,你想干嘛?”
“去救人啊!”
“凭你的功夫?”
是啊,凭自己的功夫确实不如她,要救人可能倒头被人救,那多丢脸啊。
“出了意料之外的事,那┅┅咱们该怎么办?”
黑脸小子忖思了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老爹,那个姓聂的治不好你,我们就拿他家人开刀,这个人你确定是聂家人吧?”他高亢尖锐的声音终于引起那年轻女子的注意。
“是┅┅是吧!”老头儿的心怦怦跳着,答道:“我特地查清楚了,聂家老八在松竹书院教书,我正是在往松竹书院的路上发现他的,人丑得紧,又戴着个面具,是不?”像要证明,他拿出打造精美的半面面具。“嘿,现下他躺在棺木中哩┅┅”
接下来老头儿说什么,她已经没有再听了。耳畔轰轰作响“棺木”二字──那个面具确实是聂渊玄所有┅┅棺木、棺木┅┅那表示什么?
“小美人,陪大爷喝喝茶,好不好?”几名江湖大汉涎着笑逼近她。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就不要冲动地离开他啊!
“小美人,爷儿在说话,你是没听见还是耳聋┅┅”伸手欲抓住她的柔荑,她挥开衣袖,连眼也不望他的,低咆:“滚!”大汉被她运气飞震撞上树干,黄叶一古脑儿地落下。
“我的天、我的天啊┅┅”老头儿才一眨眼就见她闪到眼前,结巴道:“姑娘你有何事?”
“里头是朝延命官聂沧溟的八弟聂渊玄?”童音一冲起来,老头儿的头皮就发麻。
“里头就算是天皇老子也干你何事┅┅”还没说完,就见她伸手探来,欲掀车幔。
老头儿该出手的,但因为惊惧过度而胆怯,黑脸小子“啐”地一声,连忙双掌击向她,连她的衣袖也没碰到,即“啪啪”两声,被打了两巴子。她钻进车内,眼里只有那具半掩的棺木,左边似有人也有淡酒味,她没有搭理,扑前看见棺木内确实躺着聂渊玄。眼前为凭的事实狠狠地挖裂她的心肺,让她痛得眼花了、再也瞧不清了。
“怎么可能┅┅”她不成声。才短短一个月啊!他怎会┅┅怎会┅┅有劲风逼至,她直觉翻掌要挡,突然又收起掌势。她还在挡什么?他死了,死了,还有什么好挡的?十年来,她的心里一直有他,没有想过他会死,如今他死了,她还挡什么?
原掌势已收,任由对方打下,心底又突起一个念头──没有报仇,她不甘心,立刻要挥化来势汹汹的劲风,但为时已晚,来人双掌一气呵成地将她打进棺木之中。
“快!”
“封棺!”
“迟了咱们全完蛋啦!”
有人迭声叫道,她要出掌打碎棺盖,又怕伤及他的身躯,短短一念之间,棺木已然阖上。棺木之外,众人满身大汗。
“不┅┅不会有事吧?有没有呼吸的空间?”老头儿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点你就不必操心了。”始终躲在马车内的一名男子望着自己的双掌。没有料到会毫不费力地将她抓住,他一直以为这个计划破洞百出,她怎会不察呢?“明明方才她可以回掌挡我,为什么不挡?”他喃喃自问。
老头儿抚着胸口,爬回前头的车位,咕哝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对啦,你不能先走,就待在这里头,我怕┅┅我怕又出了意外┅┅”他要驾马车,却见茶棚内每个人都在瞪视着这里,有名读书人张大眼睛瞪着他,眼里充满恨意,他立刻傻笑:“嘿嘿,各位不必介意,她与咱们有仇,有仇报仇是理所当然,谁再看一眼,我就挖了他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