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着你,不会走。”
“我知道┅┅”他结结巴巴的,连手指也通红起来。“我也怕万一有人擅闯进来。你离我远些,我想保护你也不成,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保护她?他还需要保护呢。但,说不感动是骗人的。“练央?”
“哦┅┅”瞧他紧张兮兮的,她的唇畔浮笑。
“你等等。”她下床将屏风移到厅央,掩去门外有人偷窥的可能。
随即她上了床,打量床柱四周,估量床的大小,小声说道:“我睡外侧,若有人闯进,也不会先伤到你。”
她设想得多周到,如果他够男子汉就该拒绝这样的提议,但他忍住,依言躺下,见她为他拉过棉被后,松下长发,跟着躺上床。不知是不是她有意,两人之间有条棉被挡着。是啊,她还是个闺女,将来是要清白出嫁的。
她双眸阖上,几撮长发垂面。桃花脸、丹凤眼,这种美貌曾一度让他自惭,而后他习惯了,再也不分人间美丑。
他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好一会儿,不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完成心中的想望,而是怕唐突佳人,今天未有名分与她共睡一床已是自己的极限了。开始恼自己何必读了这么多的圣贤书,道德规范由心而生,进而锁身,无法再逾雷池一步。忽地,眼角瞥见绣花的屏风后头似乎有人。
他心里一惊,直接扯掉两人中间的棉被,抱紧她软软的身子。
她吓了一跳,忙张开眼睛。“怎么啦?”
“好像┅┅好像外头有人┅┅”
“有人?”她要起身察看,却遭他紧紧搂住不放。“渊玄,你要放开我,我才能去瞧啊!”
“别、别去瞧了,必定是我多心,你┅┅你陪着我就够了。”他找了个借口,见到屏风后头的人又离开了。幸而有“他”提醒呀,再多的道德也不敌一个她。
“哦。”她应道,被缚在他的双臂之间,不再挣扎。“你别怕,有我在。”她哄他。
“是啊,有你在,不管是在何时,你都不会离开我了。”他似有深意地说:“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半夜我老爱抱着你睡,是因为我怕聂九闯进来。”
“我以为你是为了欺我。”
“我欺你?不如说你懂得报复,半夜里老爱压在我身上,压得我死去活来,叫苦连天又得强撑着少爷的面子。”他苦恼的说法差点让她笑出声,因而忽略了他满头大汗。她枕在他怀里,鼻间净是熟悉的气味,说不放松是假,只是心里隐约觉得四周透露着古怪。
再相见,一时惊喜他的复活,很多小事没有特别去注意,但如今夜深人静,沉下心后,才愈觉愈不对劲。
她以为他不愿再见到她,以为就算有一天再见面,他也是不愿理会她的自多作情,但现在┅┅他应该明白从他拉她上床的那刻起,不管有没有逾矩的行为,都算毁了她清白。
“我怕┅┅”他将她搂得喘不过气来,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在怕什么。
她恍悟。是啊,他怕到已经无暇顾及什么男女之别了,他失明了,会怕是理所当然的。“我在,你不用怕。”你会在多久?几乎要冲口问她了。他错过两次人生中最宝贵的选择,上天还会垂怜他,给他第三次机会吗?
练央等了半晌,没听见他再回答,仰脸望他,他双眼已阖,似是沉沉睡去。十几年前也曾有这么一幕,那时她好奇万分,忍不住割开他脸上的绷带,一睹他的丑颜。她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面具。
现在她已经懂得敛起旺盛好奇心,再世不会随便碰触他人隐私了。
“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喃喃道:“你兄长当年买我,原因是为挡你厄运。真的挡了吗?买下我真的有用吗?你凭着自己力争上游,走上讲书师傅之路,受到众多学生崇仰,我可没有出半分力呢。”有三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却独爱他,而他始终像个呆头鹅一样,迳自以为爱他不如爱聂九┅┅如果不爱她,而想将她塞给聂九,她没话说,但前些时日的相处,她瞧得出他对她似有情意。
“会把喜欢的人往外推,那是最愚蠢的作法,你是个讲书师傅,连这也不懂,不该为人师表。”她抱怨。
面具下的脸庞微微在流着汗。她皱起眉,喃道:“太热了吗?”以袖尾擦他的热汗,想要退开让他凉快点,他却抱得死紧。
“哼。”她轻哼一声,发泄地在他的手臂咬上一口,随即阖目养神。
她终究没有掀了他的面具啊┅┅聂渊玄失望地张开眸子,凝视她的睡容。
※※※
夜空繁星点点,庄园内寻了好久,才寻到这个小黑脸。
“你在做什么?”
“我在写家书啊。”黑脸小子头也不抬的。
“想当细作去告密?”抱着琴的青年忽地扑上想撕纸。
黑脸小子反应也快,立刻捧著书信跳上亭栏,啐道:“嘿!我是这种人吗?好歹掳人我也有一份,告密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告密,自然不会有人责怪。”他恨恨说道。
“哟哟!我是不是漏听了什么?你言下之意就是有人会疼我疼到可以不必论罪的地步?”
“大伙心知肚明就够了。”抱琴青年突地又窜上亭栏,想要抢下书信,黑脸少年立刻翻身跳出亭外。
“真的不是我错觉了,为什么对我有敌意?好歹咱们也算是┅┅”
“我是瞧不起你。”抱琴青年从鼻孔发出不屑斥声。“仗着有人宠你,不求进步,只知在外玩耍,打从我知道你这号人物开始,我就厌恶你。”青年少有情绪的表达,今天难得一见。
黑脸小子眨了眨圆滚滚的大眼,不知该说什么,只道自己真冤,专让男人讨厌。目光移到青年抱着的琴,遂改口问道:“你从哪儿讨来的琴?这琴上等,咱们需要用到它吗?”
青年对于他鉴赏的能力略吃一惊,随即想到他在某人身边跟随了这么久,锦衣玉食的,没有劳动过;相对的,对于美之物也有了分辨的能力。
“这琴定必须的,是他的命令,你不必多管。”青年不想再搭理这滑头滑脑的小鬼,只撂下一句:“你的信若让咱们计划中途夭折了,莫怪我无情!”语毕,抱着琴离去。黑脸小子扁了扁嘴,咕咕哝哝地走回亭内。
“我就知道我不讨男人喜欢,还是姑娘家会疼惜我,年纪大一点的更好。哎,我的初恋女子就这样拱手送人了,真是痛心啊,我的心已经痛了四次,再痛下去就真要得心绞痛了!”他咬着笔杆,边沉吟边下笔,写下一些琐碎的事情,顺便告知最近发生之事。
什么事都提,就是不提自己,这是他的绝招之一。花了大半夜才写好的信,在收起来之前,他先掬几滴附近的露水,小心翼翼地让它滴在书信上头。只见刚下笔的墨汁渐渐晕开了点,状似模糊,但对于读整封书信来说是无碍的。等到吹干纸之后,他东瞧西瞧,满意了。
“瞧起来还真像是淌了几滴不要钱的眼泪,看看会不会有人被骗,哼。”他坏心地喃道。
信也写好了,天空逐现白光,他也不困,就坐在亭栏上望着天色。
“我打赌聂渊玄一定不敢侵犯君练央。”他自言自语,颇得其乐,瞧见花园里有双蝶在翩翩飞舞,不由得面露短暂的困惑。究竟什么叫男女之爱?爱一个人┅┅能爱到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