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伊悔诚挚的笑容,齐珞薰蓦然想起多年前听人评过他的人偶,它们之所以珍贵,就在于其中流露的真情与超凡脱俗的气质。
因为伊悔本身就是个真诚、坚定的人,所以他做的人偶才会拥有如此美丽的姿态。
相较于他,她的无边忧虑变得肤浅,深吸口气,强压下满心不安,她对他伸出了双臂。“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他笑嘻嘻地走过去,抱起她。“想不到我们在台湾相识,却居然跑到日本来结缘,现在要走,真有些舍不得。”
“我也是。”环顾一眼住了三个多月的病房,这九十几天真的发生了很多事。“但飞机不等人,等下回有机会再来这里回忆吧!现在要赶飞机了。”她催他快走。
“等我们结婚后,来日本度蜜月好不好?”他抱她坐上轮椅,推着她走出病房。
“好啊!”她点头。
他笑得更开心了。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注意着她的神情和路面景况。
严锣告诉过他,轮椅坐起来其实一点也不舒服,所以推轮椅的人要非常小心,尽量维持在一定的速度内,千万别时缓时急、很难受的。
还有,路面的起伏、坑洞也会震荡到坐轮椅的人,可能的话,最好都选择平缓的路面走,免得震坏坐的人。
伊悔把这些重点一一记下,随时不忘提醒自己小心注意。
也因此,当他们走出医院,几个同院病人过来打招呼时,伊悔是专心推轮椅到完全不知外界发生何事。
“恭喜你出院啊!齐小姐。”某个病人这么说。
“谢谢。”齐珞薰颔首道谢,在日本待了几个月,基础日语他们大概都听得懂了。
“伊先生、齐小姐,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另一个病人这么说。
齐珞薰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伊悔却只顾着注意路况,半声招呼也没回。他埋头推着她,一直一直往前走。
当然,他也不会听到另一记惊诧声。“呃,他们要结婚?”
“是啊!伊先生千里迢迢从台湾来到日本找齐小姐,就是为了向她求亲,现在她平安无事了,他们当然要结婚喽!”
“但她断了一条腿耶!”
“人家伊先生又不在乎。”
“真是个多情的好男人。”
“只不知道可以维持多久。”
“什么意思?”
“你们想想嘛!伊先生年少英俊,要什么女人没有?现在他是喜欢齐小姐,但他还这么年轻,多的是机会认识更好的女人,谁能保证他不会变心?”
“说得也是。”
“齐小姐真可怜。”
她可怜吗?听着那越来越远的讨论,齐珞薰一张原本红艳似樱的娇颜倏忽变得苍白。
* * *
伊悔一直没发现齐珞薰的异常,直到他们坐上飞机。
她就坐在他身边,一路上半声不吭,他还是毫无所觉。
空中小姐过来询问他们的主菜是要鱼还是肉?
他替两人都点了鱼。本来他是不爱吃鱼的,挑鱼刺麻烦死了。
但听说她一直是喜爱海鲜胜于肉类,于是,他也养成了吃鱼的习惯。
午餐一送上来,他立刻帮她把鱼刺挑出来,这些工作原本都是她在做的,因为知道他怕麻烦,要让他吃鱼,只有帮他将麻烦解决了。
如今,他们的角色彻底掉换过来。
她看着他以不甚熟练的动作将鱼刺一一挑出,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悲。
“不悔,你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是因为可怜我吗?”她很不安。
他抬头,愣了一下。“你说谁可怜?”
“我啊!”纤手忍不住摸向自己的断腿,她的神色变得冷漠。
“你哪里可怜了?”他不懂。
“因为……”到现在,她还是无法面对少了一条腿的事实。尽管,那已不可改变。
他定定地看着她,仔细观察,发现她下意识摸腿的行为。“如果你是说腿的事,我不觉得那有什么好可怜的,你还活着不是吗?”
“但我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跑、没办法跳了。”在此之前,她甚至是齐家最有天分的武者。
“我这一生也永远没办法去海边晒太阳啊!”他指着自己的湛蓝眼眸,和那一身永远也晒不黑的雪白肌肤。“听说夏天去海边游泳、晒太阳是人生一大乐事,可我活了这么大,从来没去过。”
白化症患者另外有个好听的名字——月亮的小孩。
可这也代表,他终其一生都与阳光无缘。
她想起高中时代,大伙儿起哄闹着叫他“白雪公主”,后来又改成“白雪王子”。绰号的起源纯粹只是好玩,谁也不曾想到,这对他是多大的伤害?
“不悔……”她满腹愧疚。
“干么?”他失笑。“我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请你别随便可怜我。”
她呆了半晌,双手掩住脸,轻轻地哭了起来。
“珞薰!”他有些慌了手脚。“你怎么突然哭了?”
她没说话,继续哭。
“珞薰,我……你……”他快被她的眼泪给吓死了。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沿着指缝滑落衣襟。
他急跳起来。“我去拧条湿巾给你。”其实他更想去请教严锣,女孩子莫名其妙哭了,该如何处理?
但严锣与其余齐家人早在三天前就回台湾了,现在整个飞机上,没半个熟人可以给他解答;他慌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
几分钟后,他拧来湿巾让她擦眼泪。
老天保佑,她已经不再哭了。
“对不起,不悔。”她突然跟他道歉。
他又是一头雾水。“你……觉得怎么样?”总不会那次意外还留有后遗症吧?他很担心。
“我一直没为你着想过……”她激动得全身发抖。
“啊?”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他完全搞不清楚。
“我一定会努力振作,做一个不会丢你脸的妻子。”
“有这么严重吗?”
“请你相信我。”她忽地捉紧他的手。
“噢,好。”他除了点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深吸口气,挺起胸膛。“等着瞧好了,我绝对不会轻易被击倒。”她才不怕流言,一点也不怕。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兴奋,他还是努力给她拍手鼓掌。
片刻后。“那现在可以吃饭了吧?”他问。
她瞠他一眼。“不悔,我这么努力,你一点也不感动吗?”
要感动什么?他实在满腹疑云,但基于艺术家灵敏的天性,他也知道这时候摇头,稳死无疑。
因此,他拚命地点头。“感动,当然感动啦!”
“那你没有一点表示吗?”
真的是祖宗有灵,他脑海里倏忽闪过严锣的叮嘱——女人常会心情不稳,这时候千万不能对她们发脾气,也不能摆出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她们会嫌你不懂情趣。
此时,最好的应变方法是,抱抱她们、亲吻她们、再说一句“我爱你”,保证一切OK。
虽然以前他从不是个好学生,但现在,为了照顾齐珞薰,他可是把严锣的话当圣旨在拜了。
“我爱你,珞薰。”倾过身子,他轻吻上她的红唇,果然瞧见她娇瞠的花颜瞬间变得火红,羞怯怯宛若一株迎风初绽的桃花,美丽不可方物。
他瞧得呆了,不免有点后悔当年没仔细听严锣教课,如果他认真一些,现在就不会这么发疯了,真想再回去读一次高中。这是伊悔此刻心里的想法。
* * *
齐珞薰虽对自己说过,要努力奋斗,做一个配得上伊悔的新娘。
可当他们的婚礼现场涌进十来名媒体记者,争相访问台湾目前最出名的人偶师时,她还是小小退却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