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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页

 

  “什么?”不为装聋,“谁说话,说些什么?都快升格做老板去了,还理东家的事?”

  她一个人走开。

  伍太太问:“都出去了?”

  “是,只剩我一个人。”

  “七嘴八舌,这阵子真热闹。”

  “这八张嘴,除出说话吵闹,就净会吃喝。”

  “人当然要吃饭。”伍太太满不在乎。

  “长期这样,吃得消吗?”

  伍太太答:“人老了,还有什么长期,过一天算一天,每天都是拣回来,我一直想,上次小中风,摔倒在地,若不醒来,就这样息劳归主,如今每天都是恩赐。”

  说得极对。

  “不劳去上海,你替她置些行头,置点参考书,有备而战。”

  这次真的要穿名牌戴首饰了。

  你说你有真才实料,那是个陌生地头,鬼认识你,排场最重要,先敬罗衣后敬人。

  同不劳说起,她笑,“你以为还是十年前?现在要到上海去买名牌。”

  不劳手中拿着美国人写的“上海一日游”,读出来:“人民路二百零一号的上海博物馆展出最佳铜器瓷器及书法,往对面的人民广场可以练太极及放风筝,南京西路三百二十五号旧跑马厅今日已成为上海美术馆,东海路古董店林立,复兴中路五百九十七号有最佳指压 按摩院,恒山路九巷有间叫‘中华少男’的法国菜馆”

  不劳收抬行装,“外滩呢。”

  “外滩无恙,有一间叫M的地中海式酒吧在黄浦江上,可上七楼眺望浦东银行区。”

  “谢谢你指教。”

  “听上去新鲜又刺激.比北美小城热闹多了。”

  “不为,祝我成功。”

  “祝你马到功成,一本万利。”

  不为把孩子们也叫来。

  两个孩子预祝母亲心想事成,生意兴隆。

  不劳笑得合不拢嘴,“十划还没有一撇呢。”

  伍太太朝大女儿招招手,不劳走过去。

  伍太太把一副钻石耳环交到她手中。不劳摊开手掌一看,只见晶光闪闪,每颗约三卡拉大小,大方华丽,刚好平日配戴,有了这样名贵装饰,衣物略差,也没有关系了。

  不劳有点羞愧,鼻子酸酸,连忙戴上。

  “不为你也有。”

  不为连忙说:“给大嫂,她劳苦功高,我在家工作,毋需排场。J

  不劳对牢镜子一看,只觉整张面孔有了光彩,信心十足。

  当大下午,不劳就北上了。

  孩子们在外婆家好吃好住,生活正常,正像占美说:“猪排煎香了真好吃”,此地乐,不思蜀,也不似挂念出走的父亲。

  外婆安排他们学中文、画国画,还有,翌年春假往日本观光。

  由于忠艺开车送不劳在飞机场。

  不劳说: “小于,祝你前途无可限量。”

  不为却咳嗽一声,“不,有不如意之处,伍家欢迎你。”

  于忠艺很感动,“谢谢两位。”

  “保姨一向怕热,听说上海热起来可达摄氏三十八度,你得看住她。”

  于忠艺点点头。

  回程他在花档停车,买了一大柬姜兰,然后往街市买菜。

  少不了男孩们爱吃的猪排及女孩子喜欢的南瓜饭。

  “最后一次买菜。”不为咕哝。

  小于说:“女佣不会挑选,就看你的了。”

  “我?”

  “太太喜吃炖肘子,你不要挑大大大肥的,像这一只就很好——J

  真的,在家总不能白吃白住,保姨一走。怕要她伍不为带女佣人出来买十个人的菜式。

  于忠艺把街市诸小贩郑重介绍给不为认识。

  不为觉得她可以写一本叫“华南街市”的小书。

  回到家里,于忠艺把姜兰枝剪短,花蕊并排浸在玻璃缸中。花瓣吸了大量水分,立刻打开,清香盈室,伍太太喜欢极了。

  “你爸也喜欢姜兰。”无限依依。

  回到小公寓,不为邀小于进去坐一会儿。

  于忠艺替她拎着干粮上楼,门一打开,只见一个穿着泪袍的妙龄女郎出来笑道:“哗,这许多吃的,我真幸福。”

  是翁戎回来了。

  于忠艺涨红面孔,进不是退不是,连忙道别。

  翁戎问:“不为,你的男朋友?一表人才。”

  不为笑:“回来了?精神焕发,红光满面。”

  “托你鸿福,已向公司报到,此行有功,可升一级。”

  “我才向母亲说耍搬回去。”

  “不为,你可以睡书房。”

  “不,我姐姐去上海做生意,家里少了人。”

  “都去上海?”翁戎说:“上海挤破了投机分子。”

  “可是上海一贯是东方巴黎,投机者的天堂。”

  翁戎笑了。

  “说一说,沪人与粤人有什么分别。”

  “那里,男女都有一双会笑的眼睛,皮肤白皙,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你说呢?”

  “晔。”

  “而且从不自以为是,心中想什么也不大让你知道,凡事可商量,永远有转安余地,你说,是不是无往而不利?”

  “哗。”

  “我们要学习的地方多着呢。”

  不为收拾衣物,来时一只手提包,去时也一只手提包。

  肩上挂着她的手提电脑。

  “真潇洒。”翁戎赞她。

  “这是讥笑我身无长物。〕

  “今晚八,点金兰街滴滴金酒馆,介绍男人给你。”

  不为笑笑,走了。

  于忠艺却在楼下等她。

  “你怎么知道我立刻就走?”

  他笑笑不出声。

  “你知道我脾气。”

  他还是不出声。

  “我们回去吧,菜肉在车厢快晒熟。”

  到了家,不为仍然搬回自己房中。

  老父生前的房间正在刷油漆,拆除了屏风间隔、给占美他们做书房兼睡房,外婆置了簇新私人电脑给他们。

  这样慷慨,一定有孝顺儿孙。

  物理治疗师来了,帮伍太太运动手臂,她雪雪呼痛“哟哟哟,弯不过去了,病前也伸不到背去”

  大哥回家,一边喝冰冻啤酒一边口沫横飞说着他与朋友的计划书。

  吃过晚饭,不为抹上一点口红,出外赴约。

  她找到滴滴金酒馆。

  酒吧名字好听得没话说,装修却普通,气氛则非常好。

  翁戎穿着小背心,被大群男生包围,桌子上全是酒瓶。

  这些男人,只要女性愿意,立刻可以跟你回家。

  不知怎地,不为没走过去。

  她本来已觉得无趣,倘若还与他们厮混,更觉乏味,且对不起自己。

  翁戎没看见她。

  不为悄悄自原路离去。

  有人把车子驶过来,不为一看,笑了。

  “又是你?”

  “保姨叫我看你一人去了何处。”

  “你同保姨都决定自立门户,不必理我啦。〕

  “你要当心自己,这个城市,千奇百怪,牛鬼蛇神。”

  不为没好气,“我在这里长大,我会不知?等于我叫你当心上海妖娆善变。”

  于忠艺笑笑。

  他们两人下车逛街。

  一路上酒吧林立,叫旧乡梦、夜上海、醉乡

  不为说:“这家好,这家叫烟如织。”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不为记得父亲生前健康的时候,常常吟这几句唐诗。

  那一代人怀念家乡,一时间不方便回去,后来通了关,可随意北上,他们又发觉,家乡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见了只有更加寂寞。

  不为对任何城市都一样看待,一个地方必须住久住熟才有感情。

  “就快回家了,很高兴吧。J

  “心中忐忑,巴不得立刻插翅飞回去,又会踌躇,倘若失败,可怎么办。”这是他第一次诉说心事。

  “无论如何是一种尝试。”

  他们看到露天咖啡座,不约而同坐下来。

  翁戎喜欢肉欲约会,吃、喝跳舞、身体接触—一完全松弛不必用脑。

  不为热爱静静地与朋友说体己话,精神交流,互相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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