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不为说:“妈,你走得动吗,我陪你去上海看不劳。”
伍太太说:“稍迟才去,她现在正忙,抽不出时间招呼我们。”
不为回到自己房中,工作到深夜。
她把原槁取出细读,莉莉说得对,每一章都有可读之处,但是互相没有联系,线路情节扯不到一起,欠缺凝聚力,人物自由散漫地走来走去,忽隐患现,没有作用。
当然,这样的小说也是很多的,但决不能畅销,因作者自身精神涣散,故亦抓不住读者的精魂。
不为,站起来深呼吸一下,把大学时期应付大考的勇气全拿出来,重新整理稿件。
她放下手提电脑时天色已亮。
不为仍不甘心,揉揉酸涩眼睛打算再做,终于困到极点,倒床上睡着。
小息后再写,不敢饱餐,吃得多,胃气上涌,还怎样工作。
这次不为不得不感激新进科技,照说,手稿改得面目全非,若用打宇机,势必费事失时,但是电脑软件帮她重新排位调校,通章天衣无缝,完洁如新。
像再世为人一般。
她把新稿件电邮给莉莉。
开窍了?
原来一次又一次,重复又重复试练,忽然之间会得开窍。
伍不为这时的喜悦,不是添件新衣或是镶件首饰可以比拟。
莉莉的回复很快就来:“小说其余部分问在?”
不为反问:“为何不见称赞?”
“我从不赞美作者,他们一旦骄傲不可收拾。”
不为啼笑皆非。
“出来喝杯茶。”
“没有工夫。”
“明天我去上海啦。”
不为只得改变心意,“我到酒店来。”
见了面她给莉莉两个电话号码,“万一有什么急事,找这个人他很可靠。”
“他是那个男护士?j
不为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觉得他有特殊地位。”
“是他无微不至把家父如婴般照顾。”
“你们一家都懂得感恩。〕
在电梯里莉莉站在不为身后,人挤,她贴着她背脊,顺势双臂围着她腰身,脸靠在不为背上。
不为觉得很舒服,握着莉莉的手。
电梯到了,两人松开手。
她陪莉莉买冬衣。
她们到国货公司选购羽绒,莉莉说:“反正全世界羽绒都来自中国大陆”,又挑了旗袍棉袄,绣花拖鞋。
莉莉说:“不为,你从不穿中华服饰。”
“我每天穿着华裔面孔,不必了。”
做酒吧工作时才用扮中国娃娃,伍不为但愿以后永远不必出卖色相。
这时不为的手提电话响起。
闹市中,她侧头听一听一面孔讶异,
“是,是。昨日我没有开电话,现在我有空,我就在附近,我可以即刻来一趟。〕
莉莉失望,“谁?”
她取过不为的手机看来电显示,“咦,宋氏律师行。”
不为说:“这是我爸妈的私人律师,有事急找我,我去看看什么事。”
“明早我乘火车走。”
“又是火车?”
“乘火车可沿途观光,比搭飞机更是情趣。”
“我会准时来酒店接你去车站。”
第七章
不为到附近的宋慈律师行去。
秘书迎出来,“伍小姐,等你呢。”
她敬咖啡给她。
宋律师推开门,“不为,劳驾你了。”
他坐下来,有点犹豫。
不为好不奇怪,宋律师宏才伟略,辩才一流。为什么忽然吞吐?
“不为,这件事本来我可以公事公办,依照客户指令行事,但是我与伍家认识三十多年,我想与你谈一谈。”
不为紧张,“宋律师什么事?J
“不为,你父已经辞世,生前他将财产交予你母亲管理,你对伍阮咏坤女士的财政状况知道多少?”
不为十分错愕,“我一天所知。”
“她用钱不与你商量?”
“从不。”
“不为,你可以保守秘密吗?别告诉母亲你来过我处。”
“我答允你。”
“你母亲年事已高,我怕她叫人骗财。”
“呵。”
“近年她大笔用钱,会计师有点警惕,通知了我,不为,请你想一想有无闲杂人等来谋她钱财,她平日同些什么人来往?”
“没有异象,她很少上街。J
“有一笔五十万捐款,赠予灵粮特殊儿童学校。”
不为连忙答:“这是我外甥女读书的学校。”怪不得即时录取小仍。
“一笔百万现金。写给张保女士。”
“那是我家老佣人的退休金。”
“谁是罗拉艾历逊?”
“我大姐,她前夫是洋人,离婚后还没来得及把姓氏改过来。”
真可笑,不劳匆匆替孩子改姓,忘却自身。
“她支了两百万。j
原来如此,所以立刻可以动身去上海大展鸿图。
“还有,这张支票写给伍不虞,面额一百万。”
不为吸进一口气。
难怪宋律师与会计师全开始怀疑。
“医院、殡仪服务费各二十多万。”
不为呆呆地听看。
“此外,她每月支十多万家用。”
不为低头,“家里人口众多,衣食住行确需这种数目。”
“不为,这是巨款。”
不为点点头。
“照你说,这还都只是正常开销?”
不为答是“我们也并没有吃燕窝喝香槟,家里只得一名司机一辆七座位。”
“只是人多。”
不为有点羞愧。
“不为,我还以为她加入某些敛财的宗教团体,或是结识不良朋友。”
“不不,”不为陪笑,“只是我们。”
她说完这句话更觉难堪。
“不为,即使如此也该量入为出,你可有听过这则老故事:家有三千,日用二钱,没有收入,也终告用馨,老人需要金钱安度晚年。J
不为看看宋律师,看样子他是真的关心伍家。
“可是我爸遗下可观财产。”
宋律师露出更加讶异的神色来,“不为,你对母亲的财政状况真的一无所知!”
不为发呆,“即使现金耗尽,也还剩一幢独立洋房,将来卖掉它搬到小一点的公寓去,也可以——”
不为忽然住口,因为她看见宋律师张大了嘴。
“不为,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伍宅已于两年前押给银行,换取反方向接揭,伍阮咏坤早将住宅套现,现在用得七七八八的就是这笔款项。”
不为用手掩嘴,呵,她怀疑的事得到证实。
“不为,她不能再浪费。”
三兄妹只有她觉得开销像水般没出,却无进账,实在堪虞,没想到已逼到眉睫。
“还剩多少?”
宋律师把存款数目给不为看。
宋律师说:“只够一年开销。”
不为颓然。 她一想又跳起来“房子呢,可会拖走?”
宋律师解释:“反方向按揭是一件很特别的贷款方式,屋主向银行借到款项,作日常开销,但合同注明可以住到老死。”
“那意思是,家母去世后银行将收回房子?”
“是,近年许多老人都利用这个方法换取晚年较舒适生活。”
“我完全明白了。”
宋律师给了她最佳解答。
原来母亲决定在生前把钱花在子女身上。
“还有一点,不为。”
不为眼睛鼻子已红。
“不为,她这样尽情使用是否觉得时日无多?你有无同她的医生进谈,上次出院至令,她的病情到底如何?”
不为像是被巨灵之掌掴了一记,火辣辣麻了一边脸。
三兄妹竟无人关切母亲健康,一味争产,不为自觉退让已比兄姐高一级,已是丰功伟绩,太不孝了。
“不为,你去跟一跟。”
“是是。J
宋律师时出一口气“不为,请别向任何人透露今日谈话内容。”
“我明白。”
不为告辞出来,觉得晕眩。
大树已经蛀通,大风一吹,便会倒下,他们几个人懵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