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翔一向对东洋次文化毫无兴趣,亦不是漫画迷,还是说:“不。”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他摊摊手。
子翔低下头,忽然说出心中话:“去寻找父母亲。”
“他们在何方?”
“不知道,”子翔抬起头看看天空,“也许已不在人世。”
“你心事重重,可能需要的不止一杯咖啡。”
他自内袋取出一小包香烟,“来,吸一支。”
子翔还未作出适当反应,已有两名大汉自树丛扑出抓住那年轻人。
其中一名宣读拘捕令:“庄尼陈,你藏有毒品作贩卖用途,现在逮捕你,你有权维持缄默——”警察把他拖走。
另一个警察忠告子翔:“小姐,带眼识人。”
子翔看得呆了,百忙中她轻轻说:“我说‘不’。”
那警察笑,“你做对了。”
子翔喀然,好不容易有人向她搭讪,那人却是毒贩。
她到附近商场买了一大桶叫石板街的巧克力冰淇淋,回到公寓,勺着吃,一边读林斯留下的资料。
再过一天,子翔与父母一起乘飞机回到东方。
容太太说:“不知多久没与子翔一起乘飞机。”
容先生笑,“上一次还是陪她往加州迪斯尼乐园。”
容太太想一想,“你说得对。”
“忽然就长大了,摔甩父母,单独行动,通世界乱跑,去到尼泊尔卡曼都,阿尔及尔坦畿亚、巴西利马这种地方,吓坏人,一度想没收她护照。”
子翔把头靠在父亲肩膀上不语。
容太太问:“还记得迪土尼公园吗?”
“有什么印象?”
子翔答:“游行队伍中有一条会走路的金门大桥,原来由两个穿唐装戴西瓜皮帽子的人扮成,十分有趣。”
容太太说:“去那个地方真是苦差,晒得皮焦肉黑叫救命,每次回来急急跑美容院。”
两夫妻回忆到温馨岁月,不禁相视而笑。
“子翊一早不肯随行,他每次暑假去参加篮球营,我们三个到加州。”
容太太说:“一下子大学毕业了。”
“也不是那么快,当中不知经过多少测验考试,也有回来哭诉被洋重欺侮的时候。”
“她自己也是洋童。”
容太太握着女儿的手,抱怨子翔双手全是疤痕。
他们坐头等舱,食用奇佳,子翔靠在父母身边,不愿再动。
瞌上眼,她做梦,看见一个高大黑影向她走来,看真了,原来是苏坤活,他要求她收留他,脸上疤痕渐渐消失,回复从前样貌,可是子翔仍然轻轻说“不”。
“什么?”
“不。”请回到你妻子与两名小孩身边去。
“子翔,是你喜欢的香蕉船冰淇淋呀。”
子翔睁开眼睛,仍然坚决地说不。
可是转头把母亲那一碟吃得一干二净。
容先生看着女儿,“大概有点心事。”
容太太说:“她自己懂得解决。”
“廿多岁是人生最好的时间,胖了,会瘦回去,头发掉了,会长回来。”
容太太说:“年轻时做梦也没想过会掉头发。”
两夫妻絮絮闲话家常。
这是结婚的原因吧,年纪大了,有个伴,一起忆述过去走过的路。
容太太说:“子翔,张伟杰李岳琪结婚十周年纪念,我请他俩游西湖。”
“呵,我又可以与他们贤伉俪见面了。”
在头等舱后边职员休息间两个服务员在聊天。
“在外国长大的女子总与我们不一样,不知为什么,她们特别潇洒:绝少搔首弄姿装模作样,值得学习。”
“我知道你在说B三号的容小姐。”
“你说她漂亮呢,是,不过头等舱里多的是美女,她另有一种气质。”
“我有那样宠爱她的父母,我也有气质。”
“不一定。”
“她阅读法文杂志,我想内涵也很重要。”
另一个笑,“一次看见嫁作商人妇的名女星也聚精会神读小说,正称赞:上了岸真有个样子!走近一看,她在看的是‘赌百家乐必胜法’。”
两个服务员低声笑起来。
他们抵埗了。
被视为有特殊气质的容小姐打一个呵欠,也不添妆,毛着头发就下了飞机。
在酒店会合了岳琪,她一定要立刻去度身做旗袍,子翔只得陪她去。
司机把她们送到游客区,整条街都是旗袍店,岳琪欢喜雀跃,每家店打价,终于挑了一家中型规模,店员比较诚恳的服装店。
岳琪一口气选了三套:一件有小凤仙领子,另一件黑丝镶水钻纽扣,还有件是反皮短袄。
“子翔,你也来挑选。”
“不,我穿蓝布衫就很好。”
店员走过来,一脸笑容,“小姐,这种牛仔布也可以做唐装短挂,里边镶火狐爪子皮,又特别又够气派。”
子翔不以为然,“我不穿动物皮。”
“小姐,”店员毫不气馁,“我们有人造皮草。”
岳琪经不起引诱,“给我做一件这种假羊毛。”
“这俗称萝卜丝,穿上最年轻漂亮。”
店员走开,子翔轻轻说:“她心里笑我们是假洋鬼子。”
电话响了,是林斯的声音:“你们在哪里?”
子翔抬起头看招牌,“和平东路一间叫华丽缘的旗袍店。”
“我马上来。”
一边李岳琪像进了糖果店的小孩一样,正端详一方打网络流苏的披肩。
子翔一贯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自觉是天生福气。
不一会林斯推门进来,握住子翔的手不放。
半小时后岳琪才心满意足结账离去,子翔觉得价钱叫她咋舌。
岳琪说:“不贵不贵,又能三日后取货,我渴望旗袍不知多久,天天穿西装真腻了。”
他们三人去喝咖啡。
子翔又说:“吃一顿茶竟是一般市民半个月工资。”
“这是游客区。”
(24)
“太奢靡了。”
林斯顾左右说:“昨日我遇见一个姓靡的人,真是罕见。”
岳琪也说:“最近看见许多不曾见不会读的宇,全像自康熙字典走出来。”
过一会张伟杰也来了,他们把岳琪交还给他。
林斯说:“子翔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不会跳舞,也不喜看戏,绝对不上澡堂,各类球赛也不适合我。”
林斯佯装大吃一惊,“是吗,这是你容子翔?你是一个这样乏味的人?”
“到底去什么地方?”
“是一间音乐学校。”
“音专?”
“你去到便知道。”
车子驶入一条私家路,道路两边种着法国梧桐树,他们在一幢灰色大宅前停下。
“咦,这间大屋有百年历史了。”
“是从前一个叫哈同的犹太人住宅。”
子翔站在门口,刚巧阳光照到门恻一块染色玻璃上,及射出瑰丽的七彩光芒,子翔细细欣赏。
门一打开,子翔看到男女学生抱着各种乐器上上落落,一个少女不小心把成迭乐谱掉到地上,一名少年放下大提琴替她捡起来。
大屋里充满乐声与生气。
林斯轻轻问:“喜欢这里吗?”
子翔笑,“好像回到老家似。”
“伯母说你自幼习小提琴。”
子翔答:“不是因为要做音乐家,而是感染文化,我弹得不好,而且这一年都未曾练琴。”
走到楼上,只见寝室以及起座间都已巧妙地改建为练习室,每间房间的窗户都对着花园。
子翔听到大提琴充满柔情,娓娓如讲故事般的乐音。
子翔靠着长廊的墙壁,忽然抬起头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林斯轻轻答:“见一个人。”
“谁?”
林斯看着她。
房间里传出老师教学生的声音:“要有节奏感,他他他——他,三长一短,他他他——他,再来一次,天才是什么?天才是极大的耐心毅力,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