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足够了。”
“你说得对,林斯,见过她之后,我已无牵挂。”子翔低头,“还以为我会抱住生母双腿痛哭,但是我心中毫无苦楚,眼泪流不出来,见面,不过是偿还心愿,我永远是容家女。”
“给你看一张照片。”
子翔低头一看。“呀。”
那是一张褪了色的彩色照片,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比此刻的子翔还要小几岁,男的有端正长方面孔,女的正是周女士。
“我的生父母!”
“周女士说,如果你不要,嘱我代你把照片退回。”
“说我已经看过。”
林斯点点头。
“照片要来无用,又不能收在皮夹里,‘看,我真的父母亲’,更不好镶在银相架放家里示众。”
“我明白。”
“真的,不怪我凉薄?”
“你有你的明天。”
他小心翼翼把照片收好。
傍晚,李岳琪来找子翔。
“子翔,有一件事与你商量。”
“琪姐有其么事尽管说。”
“子翔,”她清一清喉咙,“我想拿你做模特儿,写一个中篇故事。”
“我?”子翔指着鼻子。
“是,你。”
子翔哑然失笑,“我这个人有什么可写?乏善足陈,一本白纸。”
“只是照你做蓝本,说一说华人家庭在这三十年来的变迁。”
“琪姐我还以为你只写报导文字。”
“做了那么久记者,每日营营役役,没有一篇文字留存下来,不由得生了私心,想动笔写一部小说。”
“那多好。”
“小说印出来,完全属于自己,有满足感,文字工作者最后还是希望写小说。”
“琪姐预祝你成功。”
“子翔,你放心,文内绝对不会有任何反面字眼。”
子翔笑,“我也自知没有做反派条件。”
岳琪也笑了。
她们走的是两条路,岳琪如一般人为世俗功利,再吃苦,看到成绩,也觉划算,子翔对商业社会种种买卖交易毫无兴趣,越去越远。
那边,林斯与容氏夫妇有个约会。
他毕恭毕敬站在容先生面前。
容太太拍拍沙发,“你过来坐这里。”
林斯微笑走近坐好。
容太太问:“子翔已见过生母?”
林斯点点头。
容先生问:“她反应如何?”
“像对所有长辈一样,并无特别感受,她处理得很好。”
容太太说:“子翔是个傻孩子,越笨越叫我愈加痛惜她,子翊想法完全不同,他全然没有包袱。”
“希望她从此心安。”
过两日,子翔出发去诸村第一中学。
容先生派人送来两大只人般高箱子。
子翔骇笑,“这都是什么?”
林斯答:“学生教材,日常用品,零星药物。”
“不如租一个货柜,拖着去。”子翔啼笑皆非。
谁知容太太说:“货柜可以改装为课室,何乐不为。”
子翔大惊,“我们不是要去妀变人家一生,我们是去协助他们利用现有资源改良生活。”
做母亲的想一想:“有分别吗?”
子翔解释:“功课要孩子们自己做,父母不可代写。”
容先生微微笑,不出声。
林斯说:“需要什么,尽管出声,这里是补给站。”
“林斯,子翔交你照顾了。”
子翔更正:“妈妈,朋友彼此照顾份属应该,但不是你形容那种,我没打算整个人柔若无骨那样赖在林斯身上。”
容太太也笑,“是,是。”
自从把子翔抱到客家,妈妈对子翔最常说的宇是“是是是”。
林斯陪她上路。
往西北走,子翔感觉像去到另一个国家。
方言完全听不懂,需打手势猜谜,比到欧陆更隔涉,子翔像去到地之角海之涯。
内陆小型飞机在简陋跑道降落,林斯笑说:“别小觑这座飞机场,当年飞虎队就在此上落。”
“真的?”
“是呀,他们的飞行夹克内绘有地图及中文文告,万一遭到击落,知会当地农民,是友非敌,给予援助。”
子翔欷歔。
有人驾车来接,子翔认得她就是王珊。
三个年轻人自我介绍,一见如故,玉珊比照片还要好看,大方明朗,个性比子翔成熟。
她找人来卸下货物,轻轻说:“希望是学校用得着的物资。”
子翔一额汗,真怕箱内只是她的衣服鞋袜。
“我们需要英语课本读物,最好有国家地理杂志。”
到了目的地,放眼一片绿油油,校舍算得整齐,墙上爬着嫣红姹紫数千朵攀藤花蕾,子翔开头以为是棘杜鹃,走近了,闻到香氛,发觉是蔷薇,她像获得意外的礼物般高兴奔过去。
王珊看着她背影微微笑。
她轻轻同林斯说,“她收伏了你心。”
林斯答:“完全正确。”
“你那颗不羁难驯的心。”
“你说得对。”
“看到有人轻易成功,心中真不好过。”
“各人有各人缘份。”
王珊点点头,有点惆怅,“我现在明白了。”
那一边,子翔在课室门外微笑张望,小小代课老师在帮低班同学温习功课,用英语读三小猪故事,语音铿锵。
王珊走近,与子翔走进课室,扬声:“同学们来见过容老师。”
课室里四壁萧条,只得一只地球仪,走近一看,这时地图上的苏联还没有解体,子翔不禁暗暗叹气。
林斯指挥力夫打开纸盒,王珊欢呼起来,在操场上奔走高叫。
连子翔都看得呆了。
原来箱子内有课本、挂图、图书、杂志、地球仪、月球仪、计算器、各种文具、手提电脑,应有尽有。
就是没有容子翔的衣物。
(26)
子翔忽然明白补给站的意思了,她泪盈于睫。
另一只箱子里有足球、篮球、棒球用品,还有一大堆尺码不同的球鞋,另有一般医药用品。
仍然没有容子翔过冬衣服,看来她要穿老棉袄。
子翔听见王珊低呼:“电视机!”
是,这就是顺风耳千里眼了。
子翔知道林斯功不可没,看看他微笑。
他们一起把设施抬进课室。
子翔忽然想到:可有电源?看到电灯,才放下心来。
同学们一涌而上,看电视及计算机上讯息。
林斯轻轻问子翔:“你愿意留下?”
子翔笑嘻嘻,“你怕你的老火焰留难我?”
林斯忽然脸红,“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子翔仍然笑,“我肯定你俩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我心中只有一个人。”
子翔连忙另觅话题说:“我会教一个学期试试。”
“随时与我联络。”
吃完午饭,他回杭州去了。
王珊带新同事到宿舍,子翔看到另一只大箱子。
“这是什么?”
王珊说:“林斯日前托人运来,可见他多体贴你。”
这一只箱子里才是御寒衣物、电毯子、电暖炉、干粮等物。
王珊揶揄说:“诸村得再盖一座发电站。”
容子翔说不出话来。
“欢迎你这生力军加入队伍。”
王珊斟出热茶招呼,与子翔一起设计课程。
两人都没有藏私,故此十分投契,有商有量,谈到深夜。
子翔把电毯分给王珊。
“有个同事真好。”
“你父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他们来探访过我,他们尊重我的意愿。”
“你家从事什么行业?”
“父母做东南亚古董进口生意,移民已经三十年,同你一样,我也是土生儿。”
“你为什么不坐店堂?”
王珊答:“我看到孩子们红咚咚面孔就心满意足,我第一批学生已谙一般英语会话,比做生意有成就感。”
“王珊,我佩服你。”
她闲间说:“林斯帮我找到这个教席,你又怎样认识他?”
“公事。”子翔把替孤儿申请护照的事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