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星连忙问:“几时开饭?”
谁知张妈一怔,“已经摆过中饭了。”
那是什么意思?“冷饭菜汁总有吧?”
可是张妈十分为难。
张贵洪嗤一声笑出来,他正在换一个电掣,放下工具,同周振星说:“来,我带你去吃。”
张妈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是小姐妹定下来的规矩,逾时不候,她说若不然,一天光是吃饭就没完没了。”
那张贵洪抱着手臂笑,“看到没有,你为孤儿院出力,院长却叫你饿饭。”
振星一怔,“那我到镇上去吃。”
“坐我的机车,快。”
在途上,振星同他谈生意,“叫你替孤儿院维修电器,按月计,怎么算?”
“小姐,孤儿院的事,修女自有主张,你多管闲事,只怕好心没好报。”
振星仿佛看到婵新的另一面。
“信教的人是古板些。”
“我们都很感激她,从找院址到今天,不知经过几番心血,不过,我警告你,她绝对是一言堂。”
振星埋头吃大卤面。
手脚到此际才恢复力气。
她伸一个懒腰。
张贵洪看着她,“你是修女什么人?”
“朋友。”
“来自同一地方?”
“是。”
“你们两人不一样,你比较活络、聪明、容易说话,小姐,你会有窜头。”
振星笑了,“谢谢你赞美。”
“修女太过固执,香港有富商愿意帮她扩张院址,添增仪器,她一口拒绝。”
振星说:“别听谗言。”
“这是真的,美国有义肢厂想帮我们,又被她否决,你几时劝劝她。”
“她自有主张。”
张贵洪耸耸肩,掏出钞票,替振星付帐。
“唷。你请客?”
“是,”张贵洪左右看一看,“这位小姐,不知你身边可有带着外币?工资可否付美钞?”
振星很温和地笞:“可以,只要你把功夫效妥,一切容易商量。”
张贵洪擦着手掌,大乐。
那日傍晚,振星与张妈合力把几箩筐的脏衣服洗出来,振星虽累,却脸上发光,自觉可得五星勋章,正得意间,忽闻修女召见。
这回子姐姐可要称赞我了,她想。
可是婵新铁青着脸,一开口就教训她:“你为何擅作主张,找外人来修理电器?”
振星强笑:“喂,婵新,这是你妹妹振星,一心一意帮你,别太紧张。”
“听说你私下付了修理费,你打算大量注资?孤儿院屋顶漏水,你也考虑掏腰包?”
“婵新,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亦是一种管理方式,无可厚非。”
“家有家规,你应先同我商量,不然我难以服众。”
振星光火了,“你想谁对你服贴?左右不过是一班损手烂脚的小朋友,不用端架子啦!”
婵新愣住,变了脸色,渐渐别转面孔。
振星自觉失言,掩住嘴巴,懊悔不已。
这是婵新的事业:心血、寄托,她不该说破她。
可是婵新没有发作,隔半晌,她只是淡淡说:“振星,这里没你事,你可以回去了。”
“姐姐--”
“回去请父亲放心,”地站起来,“我相信你现在已有深切的了解。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振星手足无措地走向饭堂,是,不管心情如何,她的肚子又饿了。
振星同张妈坐在一桌。
张妈像是知道她涯了骂,轻轻说:“修女好心,这一贯孩子都由她养活,有些混身血污那样抱进来,都以为不活了,她亲手替他们治伤沐浴,你想想,多不容易。”
振星已心平气和,“你说得对。”
她决定收拾行李。
她打算到苏杭两地去游览数日,便打道回府。
能够做到这样,已是上上大吉,好不容易与婵新建立起感情,她不想与她决裂。
婵新有她自己一套,亲人需尊重她的意愿。
正低头扒饭,忽然听见有人唤,“大婶。”
振新以为是叫张妈,不以为意,可是接着又是一声哺嚅的“大婶”。
振星抬起头来,只见一位少妇站她面前。
大婶,我?振星睁大双眼,完了,完了,可见环境造人,不过在洗衣房蹲了一天,已经自晶光灿烂的时髦女变为灰头灰脑的婶婶,完了。
只听得张妈说:“王淑姑,你有什么事.同这位周小姐说好了,她是有把持的热心人,会替你想法子。”
振星心细,一听这口气,知道这王淑姑由张妈介绍来有事求她,可是,“我能做什么?”
少妇自身边拉出一个小女孩
“我女儿王阳。”
是,振星听说过这个孩子,
“王阳不是孤儿?”
少妇未语泪先流。
她是院内最小一个,才四岁,不过振星没料到她有母亲。
那女孩怯生生站着,十分仅事,手无处放,只得互握着。
振星招她过来,抱她坐在膝上,耐心等她母亲开口。
啊文艺小说中往往有容貌秀丽的盲人,与常人一般,甚或更聪明机伶,这是有商榷余地的。
小女孩眇一目,一张脸总是侧着,双眼是灵魂的窗子,她无故少了许多表情,故比同龄儿童呆木,个子也比较瘦小,只像三龄童。
“你叫王阳.嗯?”
孩子点点头。
振星把下巴抵在小孩头顶上。
少妇抹去眼泪,“王阳这只眼可以医治。”
振星犹疑,不知如何应付,她没有带许多钱在身边。
“她是先天性白内障。”
振星点点头。
“有一只外国飞机明日要来,飞机载有眼科医生看护,替人治病,不收赘用。”
振星听出瞄头来,“啊,奥比斯飞行医院。”
“是,是,就是那个。”少妇握住振星的手。
“铁莉莎修女没帮你联络?”
“修女说,不要去求人。”
“不会!修女不会那样讲。”
少妇急了,“求求你,让修女带我孩子去,给孩子一个机会,她好的那只眼睛视物,也好似自一条隧道看出去,四周围朦朦胧胧,不如普通人,看到一个清清楚楚的世界,求你救救孩子。”
捩星血液的沸点一向比常人低,又有点女张飞性格,听到少妇哀告,又见孩子如此瘦小可怜,已下了决心,当时便淡淡说:“我保证孩子一定见到医生,治不治得了,则由医生决定。”
那少妇见她应允,忽然嚎淘大哭起来,张妈连忙把她们母子带出去。
振星没有吃完那顿饭。
回到宿舍,她收拾包袱行李,用不完的肥皂洗头水,吃不光巧克力即食面统统放在桌面上,行李轻了一半不止。
待婵新回来,她索性开门见山,“我明日就走。”
婵新里在黑袍里的面孔非常苍白,“振星,坐下来,我们谈谈。”
振星有话直说:“正好,明日一早,我会带那个叫王阳的小朋友到飞行医院去。”
婵新一呆,没想到振星又插手管她的事,“振星,你怎么像牛皮灯笼,我同你说过,你不了解孤儿院情况。”
振星并无提高声音,“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救人如救火,在这种情况下,谈什么原则、规矩、情况。”
婵新握紧拳头,“振星,我有权驱逐你。”
“为了什么?只为我修好一台洗衣机,以及带一个孩子去求医?”
“我们不向外人乞求!”
“呵,你那宝贵的自尊心,”周振星哗哈一声笑出来,“故此小孩双目不知要盲到几时去,对我来说,只要有一线机会,叫我哀求、跪求都可以,只要目的达到,一切牺牲在所不计、为自己,为别人,均心安理得,我明日一早必定带王阳去乞求,对不起,我动摇了你至尊无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