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正在想,这酒店实在太贵了。”
“婵新,手术后我想你回到温埠,与我们一起生活。”
婵新微笑,“我是教会的人,自然要回到教会去。”
“你打算终身这样自一个地方教会流浪到另一个地方教会?”
“这是我与上帝的盟约。”
“你的工作十分有趣,更有意义,可是需索无穷精力时间,不适合你健康状况。”
“圣经上说,日子如何,力气也如何。”
振星叹口气。
“振星,你看,一站一站,一处一处,上帝都为我准备,我所需要,一件不缺。”
“你打算到何处去?”
“也许去非洲肯雅。”
“老天!”
“那边也有需要帮忙的孩子。”
“可是非洲!”
婵新笑问:“有分别吗?”
振星想一想,“我猜不。”
“你终于明白了。”
振星摇摇头,“不,其实我并不明白,但我想你已听到呼召,家人不明白也得尊重你的意愿。”
婵新又微笑说:“或许去柬浦寨。”
“真要命,父亲不知要多么担心。”
“会习惯的,孝道固然重要,但是子女也不能寸步不离。”
振星自嘲:“你看我没有能力,离都离不了。”
婵新握住妹妹的手,“你只是爱他们。”
“是,我爱爸妈,巴不得即时飞回去与他们见面。”
稍后振星更了衣化过妆才去与王沛中见面,在烛光下喝着克鲁格香槟。她异常沉默。
怎么开口呢。
她不知道王沛中亦感到同样困难。
终于他同自己说:王沛中,这是你的未婚妻,有什么话,清心直说好了,他开口:“这两个礼拜使你改变了很多,看得出你是受了震荡。”
“是。”振星简单的答。
两人又恢复沉默。
过一会儿王沛中说:“其实我是来接你回去。”
但是振星却答非所问:“沛中,作为中国人,你说应不应该--”
王沛中生气了,冷冷打断振星,“这个问题,在高中与大学期间我已与师长及同学讨论过千万次,我不想再与未婚妻谈论它。”
振星辩道:“你没想过要做些什么吗?一人做一点,集腋成裘。”
王沛中板着脸,“人各有志,我并不打算加入一窝蜂爱国热潮,我只要打理好自己,不叫华人丢脸;已是一项成绩,这叫先修身。”
振星不语,一直喝闷酒。
“我知道有些景象使你感动,修女给我看过那些孩子的照片,忽然之间你觉得自己拥有太多,以致内疚,故急急想分出幸福给他们:这是很正常的反应,没人会怪你。”
振星微笑,王沛中并不笨,说他笨的才最笨。
“这种热度会过。”
“沛中,”振星忽然说:“我想把婚期押后。”
“什么?”他放下酒杯。
振星转动那只订婚指环,“我还没准备好,我需要多些时间,现在离五月只得两三个月了。”
王沛中凝视她,知道在这个关头他需要维持镇定。
他先要把事情弄清楚。
到了结婚前夕临阵退缩的人,无论男女,实在不少,这种心理故障是可以克服的。
王沛中一早知道周振星是感性动物,倒并不太过意外,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需要更多时间,可是这样?”背脊已经爬满冷汗。
周振星原以为王沛中会大发雷霆,大兴问罪之师,当晚就叫她下不了台,正在害怕,谁知王沛中不但没有发作,还像十分了解似的。
她如皇恩大赦般说:“正是正是,我需要多点时间。”
王沛中接着问:“那些时间拿来何用?”
振星吞一口涎泊,“用来看清楚我自己,用来做一份工作,用来试练一下我倒底擅长做什么……”因为的全是真话,语气逼切。
王沛中自然听得出来。
他微微松口气,还好,看情形并没有第三者。
他有点为难,“我同你在五月的婚事,亲友都知道了,怎么押后?延期多久?”
振星抬起头,她并不想敷衍王沛中,“起码一年。”
“哗,一年!”
“沛中,请你包涵。”
“帖子都几乎发出去了,喜筵也订下,就差一袭婚纱没选好而已,振星,你知道婚后我会给你最大自由,大可同独身一样生活。”
振星恳切地说:“沛中,一年,多一年陪父母,多一年陪姐姐。”
“我从没听过更坏的藉口,你又不是要嫁到西伯利亚去,这里边一定有别的原因。”
菜肴端上来了,两人哪里吃得下,任由它们堆在面前。
振星拿起香槟瓶子,自斟自钦、侍应生抢着过来服侍,她扬手叫他们走开。
“振星,你整个人变了。”
“是的,在过去两个星期内,我的视野广阔千倍,我有机会亲身体验到从前只在新闻中看到的人与事.沛中,原来世界真的那么大,层面那么复杂,而我,我是那么幼稚。”
“振星,相信我,你没有什么不好。”
振星越说越坦白,“我已不甘心在一袭婚纱中钻进钻出。”
王沛中叹口气,隔很久才问:“你肯定不是因为第三者?”
周振星扪心自问:说,说呀,可是因为邓维楠?有什么话不妨清心直说,一了百了。
不,她很清楚,不是因为邓维楠,邓维楠那自由宽大的世界也许,但不是邓维楠本人。
周振星心平气和道:“不是第三者。”
王沛中说:“对不起,我猜你也不是那么轻佻的人。”
“你可相信一见钟情?”
“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爱上你了。”
“呵,那是何时何地?”
气氛略为缓和,可是两人仍然全无胃口。
菜白搁着,凉了,由侍者收去。
振星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原来,出过力是那么愉快,帮了人:心里有那么大的满足。”
王沛中苦笑。
“怪不得婵新不愿停下来,她似一只玉瓶,她的爱心点亮了她,她美得使人眩目。”
“你不是想追随她吧?”
“不不不,那是艰苦的天路历程,我只是想回温埠找一份工作,我喜欢孩子,也许,我会教幼儿班或小学。”
“周振星,小学教师?”王沛中合不拢嘴。
“是,也许教障残儿童。”
第七章
“那你自己先需要接受特殊训练。”
“所以要把婚期押后。”
“你会胜任那样的工作吗?”
“我还不知道,王沛中,你问得真好,这不是那种下班可以搁下的工作,你看,婵新全身全神投入,终于拖垮了身体。”
“振星,我希望这只是你的三分钟热度,你很快会忘记,而我们会如期结婚。”
“你刚才的口气似我妈妈。”
“英雄之见略相同。”
振星己尽了大半瓶酒,感慨益多,“我以前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你看,有手有足--”
王沛中忍不住幽她一默,“还有脑。”
振星只得笑。
两人就此分手,各由各归酒店房间。
婵新已经睡了,振星踢到茶几一角,把她吵醒,她睁开眼晴微笑。
“对不起,我真是吵闹。”
“呵不要紧,正好告诉我事情发展如何。”
“你有兴趣知道吗?”振星大奇。
“咄,这样精彩的三角恋爱,我当然希望知道结局。”婵新用手撑着腮笑。
“你语气又不似修女了。”
“可是我像一个姐姐。”
“那并非一般三角恋爱。”振星气鼓鼓说。
“啊,你叫它什么?”婵新笑。
振星十分苦恼,她无以名之。
“王沛中反应还不错?”
“是,他接受我的延期申请,但是婵新,我已知道我不爱他。”
“你爱谁,邓维楠?”f
“不,”振星坐在床沿,“我爱父母,我爱小王阳,我爱黄稀玉,我甚至爱张贵洪母子,还有,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