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新比振星镇静,但也忍不住微笑。
振星放下照片,想起来,“婵新,医生怎么说?”
“胃溃疡而已,切除部分即可复元。”
“可是这样短时期做两次手术。”
“也无可奈何了,小事耳,别老提着,邓先生会以为我们特别婆妈。”
小邓只是笑,明亮双目款款情深。
振星已分不清哪个是梦,哪里才是真实世界。
他说:“修女,我同周振星出去走走。”
婵新笑答:“请便。”
振星问:“马利修女容易相处吗?”
“同你打过交道,其他人等容易商量。”
“咄!”
“上车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振星的心一动.她跟他上了一部小小敞篷跑车。
“我在香港,置了一个小小的家。”
振星在心中嚷:我去过,我去过,我在梦中去过。
她的额角冒出细细汗珠,握着拳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那么真实的梦。
布子驶往郊外,开进一条私家路。只见一排小洋房,同振星梦中所见一样一样。
版星张大嘴合不拢来,仪态尽失。
只听得邓维楠说:“我自小是个实事求事的人,一向希望成家立室,思想也老派,觉得妻室需要供奉,我很想结婚。”
振星颔首,“很多人以为洋派作风即对男女关系随便,这是误解。”
小邓笑答:“中外都有不负责的人。”
“像我,婚后大概还是需要父母照顾。”
“这我不反对。”话出了口,邓维楠突觉汗颜,知道是造次了。
周振星要嫁的人并不是他。
振星指着一间房间,“这是书房吗?”
“欢迎参观。”
门一推开,振星便发觉明亮简洁的布置同她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她害怕了,握着双手,额角冒出汗来,不发一言。
书架子上果然放着一具金色色士风。
周振星呆呆的看着邓维楠取下它。
“你打算吹奏什么歌曲?”
邓维楠笑说:“色士风只适合在夏天晚上吹奏,小提琴倒是可以在这样早春寒冷的下午在淡淡阳光下演奏。”
“那么,秋天又怎么呢?”
“这就是我要学二胡的原因了。”小邓微笑。
“那么,春季又如何?”
邓维楠哈哈大笑,“买几只奏华尔滋的音乐盒子,齐齐开动,叮叮咚咚,伴陪我们睡懒觉。”
振星拍起手来。
但是…小邓黯然低头,“这些年来,你是我唯一知音。”
振星清清喉咙,“我没有什么好……”
邓维楠拾起头来,微笑说:“可是我并不是要在你身上寻找优点,我是真的喜欢你。”
振星悻悻说:“谢谢你。”
邓维楠握住振星的手,“我在这里等你,无论几时,你知会我一声,我即出现。”
振星撇撇嘴,“有一个男全也这样对我女同学示爱,六个月后,她去找他,他已经结了婚,太太且怀了双胞胎。”
小邓笑,“我不是那样的人。”
“总有个时限吧,像罐头食物上盖的时限印章:过期不合食用。”
“我不是罐头汤。”
“没有时限?”
“我不知道,或是明天你便投向我怀抱,或者不,那就算十年吧。”
“十年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
王阳与黄稀玉都已成长变为少女。
“不,”邓维楠说:“十年很快过去,比你想像快得多,转瞬即过,振星,届时,你一定成熟了,说话必然更有趣,鬼主意更多。”
“我已经老了。”
“何必担心呢,我比你更老。”
这个时候,振星背包里的手提电话忽然响起来。
呵婵新有事,她立刻去听。
果然是婵新,声音极度困惑.“振星,王沛中此刻在我身边,你能不能即时回到酒店?”
“王沛中昨晚在温哥华才与我通过电话。”
那头传来小王的声音,兴奋之极,“振星,我故意说有公事,挂了电话立即上路,好给你意外惊喜,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马上回来与你会合。”
周振星看着邓维楠,大眼睛里全是歉意内疚。
邓维楠摊摊手,“可是要回去了?”
“你会了解吗?”
绝知邓维楠微微笑,“不,我一点都不了解,可是有什么分别呢,你势必要赶回去见未婚夫。”
振星沉默。
过一刻她问:“你愿意与我一起吃饭吗?”
“不,我今晚的飞机回去,”他一口拒绝,“况且,他是我世上最后想见的人。”
振星不语。
“对不起我并非一个大方的人。”
振星轻轻说:“信不信由你,我倒是了解的。”
邓维楠掏出一条门匙,“欢迎你们来住。”
振星说:“这……”
“修女也许想找个比较清静地方修养,这里反正是空着。”
振星一愕,噫,邓维楠真周倒,婵新总不能一直住酒店里,母亲见到帐单会逐周振星出家门。
“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邓维楠搔搔头皮,“我本来好好在纽约工作,忽然一日心血来潮,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自动请缨,跑到上海来主持分公司,今日想来,才知道此行根本是为着认识你。”
振星不作声。
他开车送她回酒店。
两人在楼下话别,她像是去了很久,华灯已上,背包里的手提电话又响起来。
振星十分愁苦,她不愿他走,她不舍得,可是像他那样性格的男子,决不会与她拖泥带水,她必定要有所表示,作出抉择。
振星终于下了车,关上车门,回到酒店。
婵新来开门,见到是她,松口气。
王沛中活泼热情心焦的声音叫出来:“振星你终于回来了,你倒底去了什么地文?”
他冲出来。
振星呆呆地看着他,王沛中见到她也愕住。
半晌,两人都没有行动,僵在那里。
婵新不得不咳嗽一声。
玉沛中这才吃惊地说:“振星,这是你吗?半月不见,你怎么搞成这样?看上去你似个不修边幅的阿姆。”
振星一听,跌坐在沙发里,仰起头,哈哈大笑。
原来玉沛中嫌周振星丑。
他没见过她真正蓬头垢脸,满身泥浆的时候。
玉沛中连忙问:“振星,你吃了苦吗?你无恙吧。”
连婵新都没好气,“你同我放心,她没事。”
振星揩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是,我疏忽了打扮,看上去老了十年。”
“振星,”王沛中分辩:“我不是这个意思--”
振星挥挥手,“皮肤头发都可以保养,何必孜孜计较皮相打扮,世上还有许多重要事情待办。”
“振星,你的手上有抓破伤痕。”
振星不耐烦了,“手不过是一双工具,小伤口会自动愈合,沛中,不必噜苏,还有,你来干什么?”
王沛中退后一步,“我来给你一个意外惊喜。”
“什么惊喜?”振星瞪着他。
王沛中十分震惊。
这是周振星吗?不不不,这不是他所认识的周振星,如果真是振星,她应当似只快乐小鸟似扑出来,叽叽呱呱与他叙旧,可是此刻振星怒目相视,把他当小学生似教训。
婵新又咳嗽一声,“沛中,你且回房去,我有话同振星说。”
王沛中出房时喃喃道:“我好像不该来似的。”
婵新关上门,“不要待沛中太苛。”
“他真笨。”振星抱怨。
婵新看妹妹一眼,“如果他是笨人,也不是自今天起才开始笨。”
振星沉默。
“有什么话,越快说明越好,以免误己误人。”
“我想你是对的。”她低下头。
振星拿起电话,与王沛中约好稍后一起吃晚饭。
“明天我们会搬到一个朋友家去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