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月琼立刻会意,真的,这已是极低的要求了,至少住在同一个埠,驾车廿分钟即可抵达。
不过姜是老的辣,纪月琼脸上故意显出为难的神色来,“这房租嘛,有什么保证会得付足……”
振星知道母亲原则上已经答应。
“我此刻可以自力更生,我希望除出娘家夫家还有自己的家。”
“说得好。”
“不过,”振星又开始嘻皮笑脸.“我一生都希望父母同我撑腰。”
纪月琼叹口气,“我也老了,自己都有走不动的一天。”
振星黯然,母亲说的是老实话。
振星顺利搬了出去。
原来房间家具不动,全副让给蝉新,公寓另外布置,为着减轻负担,她分租另外一间房间给一位姓卓的女同事,又步行上班。
不到三个月,她升了一级,卡片上衔头不知多好听,可是仍然入不敷出,此地男生又不比香港人阔气,很多时只请吃三文治,振星三月不知肉味。
一日正在忙,忽然有人走近,咳嗽一声。
振星尚未抬起头来,已经知道这把声音属于谁,惊喜万分。
她微笑问:“喉咙痒?”
果然是他。
是邓维楠,不知怎地留了一脸阿胡髭,三月天气,他已穿着短袖衬衫,份外精神。
他笑着问:“贵宝号做些什么生意?”
“呵,”振星答:“私人贷款、房屋按揭、新车贷款、小型商业借贷,新业务开户特惠,本分行有经验丰富的贷款经理及操流利华语之职员为闻下提供尽善尽美及多元化的银行服务。”
“那多好。”
“可不是.社会真正繁荣起来了。”
邓维楠一个箭步上前,“周振星,我是真个想念你。”
第九章
他们互相拍打对方的肩膀。
“一切都好吗?”
“好得不得了,”振星答,“尤其是我,居然养活自己,你那边呢。清水浦孤儿院情况如何?”
“新消息是兰州炭素材料研究所已成功地生产了多种人造器官,包括心脏瓣膜,肩胛骨,假肢在内,已有数十家医院临床应用,孤儿院亦配给到多具,此刻与杜邦工业合作研究。”
振星鼓掌“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婵新,她至赞成自力更生。”
“修女身体可好?”
“胖许多,心境平和。”
“可有考虑还俗?”
“那是她的终身盟约,她是个守信用的人?
“什么时候下班?”
“四时半,你呢,住什么地方?”
“你不招呼我到你家?”
“好极了,礼尚往来,你可睡沙发。”
“我先去办些事,四时三十分再来。”
“行李呢,放这里。”
他只得一只过夜袋,顺手扔在一角。
邓维楠摆摆手走了。
女同事卓喜兰走进来,垂涎欲滴的样子:“那是谁?”
“我表叔。”振星嘻嘻笑。
“真的还是假的?”卓喜兰不肯走了,“真的话介绍给我,我正少个男朋友。”
“人家不过前来歇脚,三两天就走。”
“回何处?”卓小姐是真感兴趣。
“有没有听过上海?”
“家母原藉正是上海。”
“可是她在卑诗省出生对不对。”
“振星,叫他们到我家吃饭,”卓小姐停一停,“不过,你先看见他,你先。”
作风洋派,把邓小生当大菜格子上的一道好吃果子。
稍后邓维楠来的时候,她正忙着招呼人客。
“有人仰慕你。”
邓维楠问:“谁?”
振星指一指。
小邓一看背影,就知道是个土生女,笑笑,立刻拉着振星离开银行。
土生孩子的眉稍眼角,身体语言都与洋童无异,像科幻小说中被外星人灵魂侵占了的地球人,躯壳仍属黄人,实际不是那回事。
邓维楠也是土生,却不喜外国女孩子,也不喜像外国女孩的土生女。
刚才那位小姐整个上身伏在柜台上招呼客人,腰肢钦摆,小邓不欣赏这一款豪放。
此刻振星问他:“你明天就要走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猜到,你设法压缩行程,前来见我。”
“振星。你气色真好。”
振星微笑,“但是胭脂太多,笑脸太假,打扮太俗可是。”
“你好象在一夜之问长大。”
“我是个大人了,我的银行户口里有七百多加币节蓄呢。”
“哗,真是一项成就,”邓维楠笑,“我们去庆祝。”
“你请客?”振星眼神充满盼望。
“当然。”
“啊我爱你邓维楠,我要吃龙虾牛柳,还要喝香槟。”
可怜的周振星,此刻了解什么叫做自给自足。
饭桌上邓君笑问:“多久回家一次?”
“每个星期六,次次吃阳春面。”
“某君没来看你?”
振星不允透露消息,正如她不会对着王沛中谈起邓维楠一样。
没有,这几个月振星都没见过王沛中,说得滑稽点,还没到五月婚期,他们的感情已经淡得只剩一个影子,幸亏没结婚。
振星拾起头,“吃完饭我带你去看修女。”
“你不怕令尊令堂问起我是谁?”
“他们已经惯受刺激,不再在乎我的所作所为。”
“呵那我放心了。”
振星带小邓到公路车站。
小邓还次意外可大了,“什么,没有麦塞底斯跑车?”
“脚踏车都没有。”栀星没好气。
“天,你在清水浦都有办法弄到一辆破小货车。”
“这是温哥华,生活艰苦,无弯可转。”
“真想不到,”邓维楠上了公路车还一直笑。“真超乎想像。”
振星悻悻然。
邓维楠吻她的手背,“你真的长大了。”
到了山上,下车,还得走一段路,幸亏振星一下班已换上球鞋,才不致太过吃力。
婵新来开门。,见是邓维楠,大喜过望,连忙介绍父母给他认识,二人欢聚,立刻谈起孤儿院情况来。
振星帮母亲做咖啡招待客人。
纪月琼闲闲问:“新男友?”
振星笞:“老朋友”
纪月琼这时才说,“你好象真的抱定心思要做独立女性了。”
“做成功也没有奖,光是勃拉一条街便上万多名职业妇女。”
“打算一直做下去?”
“是,除非有了孩子……那起码将是十年后的事了。”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
“是,我愿意付出代价体验。”
纪月琼笑,“你已欠我个多月房租。”
“这是你的支票。”振星似知道母亲会追讨欠租。
“在外凡事小心。”
振星微笑,“妈,我上幼稚因那日你好似也是那样说。”
纪月琼缓缓坐下来,喝口咖啡,“振星,科学家坚持物质不灭,可是,这二十多年光景,都流逝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是否仍在无边无涯的宇宙某一角落呢。” .
振星一怔,没想到母亲会发此奇想。
“别误会我,我并不是想恢复青春,只是,时问怎么会这样无色无相呢,会不会被压缩了藏在某个仓库?” .
振星吃一惊,“那个仓库,岂非无限大。”
纪月琼笑“我想了好几十年都想不通。”
“哗,试想想,如果可以开启亿万年来良辰美景的储藏库!”
纪月琼笑,“自古至今的良戾美景是极少的。”
“什么比较多?”
“奈何天。” .
“什么天?”这周振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新鲜的词儿。
她母亲重复:“奈何天伤怀日寂寞时。”
振星感动了,神情黯然。
这时周舜昆探头进来,“喂,咖啡都凉了,母女在谈些什么?”
振星转过头去,“美景良辰奈何天。”
婵新笑,“妹妹同母亲有说不完的话题,真叫人羡慕。”
邓维楠加一句:“似两姐妹一样。”
好话谁不爱听,纪月琼登时眉开眼笑,“外头坐外头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