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文吁出一口气,差远呢,不知要努力到几时。
这种理想生活状若至平凡至朴素,实际上没有多少个人做得到。
等到有能力之时,又泥足深陷,恋恋风尘,始终堕在红尘中,不能超生。
但愿有个志同道合的人。
当然,若文不是不明白,不做金钱的奴隶,非要以毒攻毒,拥有许多金钱才行,还有,不为名利支配,也得有若干名利才能说这样的话。
夜深,若文丢掉烟蒂,入房睡觉。
有一件事不用担心,她无暇失眠。
睡醒,不管三七廿一,跳起来便用冷水敷睑,半晌才想起是周末,不用上班。
在门口找来报纸一看,果然,若文立即抛却一切再去仆倒床上。
一朵花一样的人已经神经衰弱了。
若文深深替自己不值。
电话铃响起来,若文不想听,叫着“走开走开”。
铃声恒久持续着,绝不气馁。
这当然不会是她那些男朋友,那些人,每个号码响五下,没有接听,马上拨另外一个,务使有人来听为止,谁都不要紧,只要肯出来消磨一个下午,搂搂抱抱,喝酒聊天。
这样有耐心而忠诚的电话,一定由她姐姐如文打来。
果然不错,姐姐叫她中午去吃自助餐。
“我不来了,谁叫你住得那么远,又不预约。”
“小姐,我找你三天,找得到吗。”
“我不来。”
“一定要来,两个外甥女等着见你。”
“我不来。”
“若文,工作要与娱乐并重。”
“咄,什么娱乐,一家大小弄个烧烤会就叫娱乐,闷死人。”若文蔑视姐姐。
“去你的,你还想酒池肉林呢。”
“我不来。”
“我叫姐夫来接你好不好。”
“不用,我才不开门,再见。”
若文把电话插头拔掉,埋头苦睡。
也许一睡醒已经白发萧萧,也顾不得了。
门铃约在四十五分钟之后响起来。
姐夫来了。
这可爱的老好人,总是受如文支配得团团转。
若文不忍心,挣扎着去开门,“来了,来了,稍等。”摸到眼镜戴上,开门一看,立刻推上。
门外站的不是姐夫曾易生。
那人问:“是葛若文吗,你姐夫吩咐我来接你。”
陌生人,该死,派来一个陌生人。
若文蹬足,这可怎么办。
“你能在门外等十分钟吗。”
“没问题。”
“劳驾你。”
人家一定以为家里有什么不可见人不可告人之事。
若文讨厌姐姐干涉她已经不够理想的生活。
梳洗更衣无论如何非廿分钟不办,她再度拉开大门时并没有期望那人仍在门口。
若文是意外了,那个年轻人正坐在石级处读报纸,看见她愉快地招呼。
他十分高兴地伸出手来,“我们是见过的,记得吗?”
若文皱眉,摇摇头。
“我叫刘迎新,你有我的卡片。”
若文想起来了,他是理想生活先生。
“你好吗,”她的态度有显著转变,“你认识我姐夫曾易生?”
“易生是我大学里的师兄,”他笑笑,“那天你在人群中消失,我还以为没有机会可以再见面。”
今日她脂粉不施,看上去年轻好几年。
若文打量他,穿牛仔裤白汗衫的他,也较昨日更自在洒脱。
他们两人之间的两次见面,机会率占几分之几?也许只得千亿分之一。
若文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取过外套,与刘迎新出门。
他车子开得很好,不徐不疾,很有分寸,这样速度,适合一家大小。
忽然脸红了,大小,谁大谁小?
小刘在旁见她无故飞红脸颊,不禁引起遐思。
两人都没有讲话,车子驶抵郊外小洋房。
若文终于说:“昨天,在电梯里。”她措词有点困难。
“怎么样,可是挤到你了?”
“不,你说——”
“我说什么?”小刘鼓励她讲下去。
这时候若文两个外甥女儿扑上来叫阿姨,将话柄打断。
若文向小刘笑笑,拥着两名小女孩进屋。
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同姐姐一家四口在一起。
天气非常的热,背脊不由自主地冒着汗,若文有点恍惚,姐夫是那种一下班就绝口不再谈公事的人,此刻泳裤一度,与小刘研究泳池卫生问题。
若文靠在太阳伞下的藤椅上,像是盹着,又没有,她啜饮着葡萄气酒,自问很久没有如此自在过。
假如每一个日子都似这个下午,那多像极乐世界。
若文自杯子取出一块冰,放睑上摩娑。
“……怎么样?”
是姐姐同她说话呢。
“谁怎么样,你指刘迎新?”
“正是。”
“还可以。”平日不一定会注意他,但因是姐夫的师弟,无疑他走了捷径。
若文补一句:“我欣赏他的诚意。”
如文点点头;“他是有那种味道,我看别的男生围在你身边把你当作蜜糖似反而觉得肉麻。”
“有吗,”若文感慨,“哪里有这种事,今日女性出来走,身材面貌还算其次,最要紧的是有没有喧赫的私有产业。”
“不是家底吗,行情又转啦?”如文笑。
“咄,家底有什么用,统统是基金,动用不得,玻璃夹万,我指的是私人流动资金。”
如文又笑,“我明白,即是私己钱。”
“所以,姐姐,你看,我会耽在这里直至发酸。”
如文正喝汽水,闻言狂咳,接着大笑。
若文过份自嘲,很窘地坐在藤椅子上发呆。
理想生活中,一定不允许姐姐这样的人存在,讨厌。届时若文会找一大堆江湖客来陪她,不准说她不爱听的话。
“妹妹,”姐姐拍拍她的腿,“请你控制你自己。”
姐夫在那边问:“什么事那么好笑?”
小刘过来,如文把位置让给他。
他问若文:“可以把笑话与我分享?”
若文悻悻然不出声,小刘见她神色这样奇怪,倒有点罕纳。
若文没头没脑的诉苦:“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刘看着她,待她继续。
“我还没把话说完,我是说,今日女性若没有经济能力,谁会上来挑这个担子,非把经济能力搞好不可。”
“我完全同意。”刘迎新是新派人。
如文听见,辩驳道:“那丈夫要来何用?”
小刘即时噤声。
若文笑道:“丈夫是伴侣,不是饭票。”
如文忽然大声嚷:“是,是是是什么都是,是伴侣,是朋友,是老师,是保镖,也是饭票。”
轮到若文大笑。
姐姐真是一个幸福放肆的女人。
聚会结束后,仍由刘迎新把若文送回去。
他说:“玩得很高兴。”
“我也是。”
奇怪,那样普通的一个家庭聚会,但若文内心的确觉得舒畅。
她想起来,“那天在电梯里,你站在我后边,你好像说过一句话。”
“我说什么?”刘迎新无比好奇。
若文这时发觉他俩身体太过接近,连忙退后一步,“改天见。”
她没有给他电话地址,要找是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除出工作,若文对于其他的关系,喜欢保持一点透气的距离。
他是近年来唯一叫葛若文失眠十分钟的男性。
星期天,姐姐一早又打电话来,亲姐妹就是有这点好处,有什么嫌疑不快,没隔宿之仇。换了朋友,总有人不肯原谅别人。
“同我们一起看电影。”
若文沉吟,“我有约会。”
“刘迎新在我们这里。”
“可是我的确约了女友,”若文问:“可不可以一起来,一共四个女孩子。”这是折衷办法。
“不可以不可以,万万不可以,”如文马上激烈反对,“你好傻,四个女孩子,见
到刘迎新,那还得了,何必替别人制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