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章瑞全耸然动容,“真的吗?我低估了整件事。”
“母亲为我,”李绫说:“怀孕时患了高血压及糖尿症,不是没有牺牲的呢,高龄危殆产妇,完全一命博一命,所以,要生趁早生。”
章瑞全低下头。
李绫过一会问:“令尊呢,好吗?”
“去世了。”
李绫恻然,“我同你都是孤儿了。”
章瑞全颌首。
“你看,是非成败转成空。”
“不,你永远存有美丽的回亿。”
李绫不语。
“我要走了。”
“谢谢你这杯咖啡,我要是到香港,能找你见面吗?”
“有这种必要吗?”
李绫吁出一口气,“现在我们认识了。”
“再见。”章瑞全扬一扬手。
母亲对她来说,遥远陌生,只是一帧照片。
童年时,她曾假设她是一个坏女人,撇着旗袍领子,横夹香烟,一副邪派,面首三千,不顾家庭。
听李绫说,完全不是那回事。
听张律师的叙述,更加同她的想象风牛马不相及。
覃瑞全忽然不知所措。
幸亏已经有足够定力应付一切变故。
上了车,回头再看看妹妹,姐妹俩命运大大不同,上天安排,往往令人无可奈何。
妹妹漂亮,潇洒,充满自信,母亲尽力栽培她,成绩是看到的,章瑞全心酸地低下头,车子一时间远去。
李绫的心情慢慢沉静下来。
她到张律师处,与他商谈。
“妈妈还有若干首饰,有一只五卡拉圆钻戒,我一直在戴,既然说平分,还是拿出来的好。”
“不必如此琐碎。”
“姐姐真的什么都不要?”
“遗产要待一年后才可领取,届时再说吧。”
“她有多大?”
“比你大十五岁。”
“看不出来。”
“正是。”
“我不再恨她。”
张律师啼笑皆非,“你恨她?好象应该是她恨你。”
“她恨我吗?”
“不,她有足够学养去应付这件事。”
“王乃森同我要结婚了。”
“意料中事,恭喜恭喜。”
“姐姐有消息,请告诉我。”
张律师送李绫到门口。
李绫拿着一束花去探访母亲,在草地上蹲下。
她似有许多话要说,又完全说不出来,章瑞全若果知通她的感觉,一定会好过点,母亲对李绫来说,忽然也变得陌生。
不过她终于说一句:“我爱你,妈妈。”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地响,上一辈的恩恩怨怨,随风而逝。
几个当事人都已经故世,要知道事情真相,只能凭想象。
李绫不愿多加思索,她决定把自己的生活,放在首位,忙着筹备婚礼。
王乃森抱怨结婚是天底下至劳民伤财之事,似有办不完的事,花不完的钱,可是两人还是兴致勃勃地订酒会,联络牧师,置礼服。
母亲要是在生,不知多高兴。
她一直喜欢王乃森,小王小王那样叫他,并不嫌他家境清贫。
婚礼前一晚,贺电不绝,最使李绫高兴的,还是听到章瑞全的声音,“祝福你,李绫。”
“谢谢你。”李绫泪盈于睫。
“我怀孕了,预产期在十一月底。”
李绫惊喜,“那多好,喂,你一大把年纪,小心至上。”
“我不多讲了。”
“有机会再说。”
李绫怔怔挂上电话,母亲快要有第三代了。
王乃森进来问:“什么事?谁的电话?”
“我姐姐。”
“呵你们已经有了解了。”
“我有一种感觉,她会接受遗嘱的安排。”
王乃森轻轻说:“看得出你关心她。”
李绫点点头,“毕竟也是母亲的女儿。”
她深深叹口气,然后把头靠在王乃森肩上笑起来。
制度
未来世界
大都会。
高云一回到家便对姐姐说,“这分工作,实在做不下去了。”说罢,长叹一声。
高霞比妹妹大三岁,比较有生活经验,当下斟一杯热茶给妹妹,闲闲的说,“所有的工作,都大小同异。”
高云泪盈于睫,“我不信所有岗位都需受气。”
“人与人之间,少不了磨擦。”
“人人人,它们根本不是人!”
高霞笑,“这句话倒不假。”
高云诉苦:“姐姐,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考进政府机关办事,以为只要尽心尽意工作,便可以按部就班升上去,谁知,唉。”
高霞不出声,过一会儿,才无奈地说:“制度如是。权且忍耐。”
“我们不会有出头的日子。”
高霞到底是姐姐,处事比较有成熟的幽默惑,笑笑说:“别悲观,老式妇女们也终于自封建时代抬起头来,心身独立了。”
高云悻悻然说,“我不甘心受机械人钳制。”
“那么,战胜它们。”
“哼,谈何容易。”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高云又叹口气。
“大老板仍然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所有工作成绩报告终久会交到她手上,她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评价。”
“但是她看到的评分,全由机械电脑计算出来。”
高霞很风趣,“不一定比人做的报告更不公平。”
高云开头也这么想。
人心自私、偏袒,有时更会夸大、说谎,她也满以为新制度成立后,由机械人担任管理中层训练下属,万无一失。
谁知电脑思路互通,更易传达偏见,结果生活更加不易,俗云,法律不外乎人情,可是对一具具电脑来说,军令就是军令,一点通融的机会也无。
练习生不好做。
“辞了工又到哪里去?”高霞劝道:“还不都一样,在敝公司,机械人快进军董事局。”
“可怕,可怕。”
“进步是好现象,我们应当学习、接受。”
“我不适应。”高云掩脸。
“妹妹,这样会叫社会淘汰。”
高云赌气,“掷我出局好了。”
“是吗,真的不在乎?不介意当局收回你的身分证明文件?不怕银行结束你的户口?你又不是不知道政府如何惩罚不事生产的市民,你将失去在大都会居住的资格,你将被徙置到乡镇生活。你会适应?”
高云想到成表哥,不禁打一个寒噤。
成某自学堂出来,长年累月游手好闲,成日价喊怀才不遇,政府的才华评估部给他三年机会,见他没改过来,立刻召他去谈话。
在接着的五年内,设一计划书叫他达到目的,成某没能做到,接着一连收了三封警告信,终被刺配边疆。
此刻靠姑母偷偷接济。
查出来,整家获罪。
太多懒人拖垮社会经济。
只要努力工作,政府便给予自由、享受、酬劳。
不然的话,即受淘汰。
可怕而严酷的制度。
但是这个残忍的制度,又极端受资本家及有能之士赞赏,每年投票选举,讲人道一派都败下阵来。
高霞当下说,“听我的话,明天好好回去工作。”
“我实在不想。”
“不行,你必须服从制度战胜它,利用它得到名与利,你是一个聪明人,知道一定要面对竞争的痛苦,否则的话,永远不能出人头地。”
高云呻吟,“我并不想做人上人。”
“但你更不想被人踩在脚底下。”
“可怕的功利社会。”
“去休息吧,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谢谢姐姐开导。”
两姐妹拥抱一下,各自卸妆休息。
第二天,高云在十万个不愿意下回到公司。
众低层姐妹只敢交换一个眼色。
负责中层管理的电脑机械人耳聪目明,线报又多,大家只得敢怒不敢言。
机械人有金刚不坏之身,派下来的工作量虽然是按照血肉之躯的力量分派,也常超体力极限,苦不堪言。
要打出一条血路,谈何容易。
一到自己位置坐下,秘书即说:“高云,麦路九号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