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朱桃跳起来。
“环境很窘,人也苍老憔悴,上个月来向我借过一次钱。”
朱桃震惊到极点,“借多少?”
“我只给了她五千。”
朱桃张大了嘴,花店里好一点的花篮也要五千,真没想到子珍沦落到这样,朱桃恻然。
阿刘选上一张字条,“这是她的地址,朱桃,你有能力,又好心,或者愿意去看看她。”
“一定,我马上去。”
阿刘微笑,“朱桃,我们真替你高兴。”
这时,伙计递上一大束玫瑰,比阿刘买的足足多三倍,包扎得十分漂亮,朱桃说:“送给你,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有空时时来。”
阿刘道谢:“朱桃你一点也没有变。”
变了,怎么没有变,只不过变得更好,人们乐意接受。
朱桃一直送到门口。
说真的,她也不愿意时时有旧友上门来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但,子珍是例外。
她一直照顾朱桃,说到底,周会达是她让出来给朱桃的,她叫他阿叔,嫌他老,觉得他太普通,不屑坐他的台子。
朱桃想起往事,觉得似场梦。
她打一个冷颤,倘若到今日还在酒吧做女侍应,那可惨了。
第二天一早,她到银行去提了一笔现款,叫司机载她去找子珍。
她见到了她,留下钞票告辞,松一口气。
车子往家里驶,朱桃才发觉她三年来步步高升,已经攀登得这样高了。
本来,她这个位置是子珍的,周会达首先看中的,也是姚子珍。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朱挑明显地忐忑不安,周会达发觉了,关心地问:“什么事?”
她想一想,决定向丈夫坦白:“我今天见到了桃子珍。”
周会达一怔,问:“谁?”
他已经忘记这个人。
“姚子珍,蜜月酒吧的旧同事。”
周会达仍然想不起来,“别与这些人太亲热。”
“记得吗,子珍是美女。”
周会达握住年轻妻子的手,“你才是美女。”
朱桃笑了。
他要是不记得,岂非更好。
就这样,全世界遗忘了姚子珍。
朱桃轻轻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已怀孕。”
周会达跳起来,高兴得说不出话。
朱桃笑眯眯,“我决定不再回花店了。”
“对对,在家好好休养。”
一次偶然的际遇,造就了她余生幸福。
朱桃开始相信,命运有一双大手,把人推着往前走,或者进入大路,或者走到歧途,那人性格如何,命运也如何。
当年的子珍明艳亮丽,每个男人都会回过头来贪婪地张望,她自己也知道有这样的魅力,骄傲得不得了,然后,她一个个筋斗栽下来……
朱桃走到大露台,看着蓝天白云,不禁轻轻说:“好险。”
有找我吗
张奕伴回到公司,第一件事便是问秘书:“有找我吗?”
秘书完全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轻轻答:“有,下星期二下午三时,老地方。”
他满意了,打开约会簿,查看一会儿,问了几个问题,离开公司。
张奕伴是他的真名字,高大英俊的他只喜欢容深色西装,沉默寡言,有一股书卷气,据说,他具大专程度,所以很受女客欢迎。
他的职业?
张奕伴是一间导游公司的职员。
诺,有单身女客来到本市旅游或工作,寂寞、孤单,他便提供服务。
他可以做司机,也是一个上佳伴游,有专业知识,一定令顾客满意。
因为业绩优异,很受行家妒忌。
——“也不过同我们一样,有什么分别。”
“即使真读过书,又有何用,客人要看的,又不是大学文凭,哈哈哈哈哈。”
“装模作样。”
“够演技,客人才喜欢,还不快快跟他学习?”
这些闲话,他都装作听不见。
这种工作,做三年已经太多。
本来,只打算客串一年,储蓄一点钱,替弟妹缴了学费,立刻洗手不干。
一年后,又决定替他们置一所小公寓,再过一年,又想供他们上大学,接着,母亲生病,他想她住私家医院……一晃眼,已是第四年。
看样子,可能会在这个行业终老。
下海容易上岸难。
他一日比一日沉默。
收人十分丰厚,可是存不住,像水自指缝间漏去,他自己穿得好吃得好,开欧洲跑车,一亮相,骤眼看,同一般公子哥儿没什么分别,只差一个有财有势的父亲。
他提醒自己,这一两年,倘若再不努力存钱,下半辈子就危危乎了。
每一行都有隐忧,他自嘲,当然,公务员就强多了。
他特别关心的人客,是朱丹。
朱,是红色的意思,朱颜,即红颜,丹,也是红的意思,像一片丹心。
她是一个美女,年纪很轻,雪白皮肤,淡妆,姿势悠闲,衣着低调,但首饰名贵。
朱丹不知是否她的真名字,他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从来不提。
每个月,他们在郊外一间雅致的酒店喝英式下午茶,他准时,她总比他先到,已经在斟红荼。
他们像好朋友那样闲谈天气、政治、时事,哪部电影糟透了,有一本新书十分好看……
他们约会了一年,每次只是三两小时,吃完一顿茶便分手,没有下文。
然后,时间差不多了,她又会打电话再约。
老地方,老习惯,纯吃荼。
她对他没有其他要求。
事后,她付现款,钞票放在白信封里,信封上写着谢谢两字。
小费很丰富,普通人家已可过半个月。
她给的酬劳,他总是不舍得用,放在小小保险箱中,渐渐储了十多只写着谢谢的信封。
星期二,他比往时早了十分钟到酒店,想知道她每次比他早多少。
可是,她仍然比他早,已坐在露天茶座紫藤架下喝荼。
他走过去,轻轻问:“好吗。”
她转过头来,大眼睛十分明亮,“请坐。”
“你今日真漂亮。”他是由衷的。
她微笑,“你自己也不差。”
他叫一杯啤酒。
“这次约会比往日迟了几天。”
她表示歉意,“有点事,到纽约去了一趟。”
他建议:“几时,一起去旅游。”
她笑,“去极地或沙漠,我可吃不消。”
“不一定要吃苦才有生活意义,这是资本主义社会。”
她点头,“你说话很有意思。”
“去法属波利尼西亚可好?”
她却说:“我这人恋恋风尘,我还是喜欢巴黎。”
“那就是巴黎吧。”
“你做向导?”
“绰绰有余,一定胜任。”
她取过一只小小司空饼,轻轻搽上玫瑰果酱及奶油,送进口中。
“我有一件礼物送你,盼你收下。”
“呵。”
他取出一只小小首饰盒子,“我看到这副耳环,觉得十分适合你。”
打开盒子,是一副秀丽的粉红色珊瑚镶珍珠耳环,设计成一朵百合花模样。
“真漂亮,是古董首饰吗?”
“是二十年代新美术设计,这种珊瑚颜色,叫天使皮肤。”
她立劓取出戴上,“谢谢你。”
“果然很好看。”
“每次见到你,都有意外之喜,为我苍白寂寥的生活添增颜色,我很感激。”
他一怔,忽然腼腆,可惜,这一切不是免费的恩典,他一直收取十分高昂的酬劳。
“你可想到别处走走?”
“不用了,就这一顿茶就很好。”
接着,他们闲谈几句,说到世上各个慈善机关,她说:“奥比斯眼科飞行医院是我首选。”
“宣明会助养儿童计划也很好。”
“无国界医生组织亦叫人钦佩。”
“是,他们原本可以在都会帮贵妇整容赚取豪华生活,却跑到穷乡僻壤去治疗疫症,不但吃苦,而且危险,因缺乏资源,有时连手套都不戴,就诊治病人,真是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