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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相形之下,在许多人眼中,像他这种人,只好算社会的渣滓。

  像一对老朋友一样,他们维持适当距离,在日落时分告别。

  似往日一样,有一辆出租大车来接她,司机每次都不同。

  她很小心,并不能自车牌号码追查到她的身份。

  他有点难过,的会他这种人,非得极端警惕不可,留下任何把柄都后患无穷。

  可是,张奕伴的人客大可放心,他会遵守职业道德,他才不会去骚扰客人。

  接着的几个星期,他招呼了不同的顾客。

  一位美国德州来的女士还没坐稳就喝醉了,有心事,一直哭,半常凄凉,似迷途孩子,又像受伤小动物,穿金戴银的她靠在租来的男伴肩膀上哭了”夜,然后,忽然清醒,带着浮肿的面孔离去。

  又有一个客人自称失恋,相当疯狂,像是人家糟塌得她不够,她还得伤害自己,逼着他去找可加因,捧着拔兰地对牢瓶嘴喝。

  世上那么多不快乐的人,都来自何处?

  近月初了,他回到公司,问秘书:“有找我吗?”

  秘书摇摇头,“别急,过两天电话会来。”

  他翻看约会簿。

  “郑太太找你好几次。”

  “说我去了东加。”

  “她手段那么阔绰,你迁就点吧,切莫有客拣客,无容怨客。”

  他不出声。

  “多赚点,替自己赎了身,就可洗手不干,我们出来社会混,无论做什么行业,包括尊贵的三师在内,都得记住有花堪折直需拆,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笑了,“是是是。”

  “郑太太邀你去拉斯维加斯,只三日三夜,报酬是去,还是不去?”

  他想了一想,“去。”

  秘书满意,“这才是好孩子。”

  他听了这样称呼,不由自主地冷笑起来。

  “这几年你的收人首屈一指,小心处理你的金钱。”

  他温柔地同秘书说:“你做我保母吧。”

  他跟郑太太到赌城玩了三天。

  趁她睡觉,他租了小型飞机往大峡谷观光,也许,只有浩瀚的大自然风光才能洗涤他污秽的心灵。

  郑太太是富有的寡妇,承继了亡夫的财产,打理得头头是道,但是,她坦白的对张奕伴说:“我无快乐可言”,她也不怕任何人非议她的生活方式,有财有势,就有这个好处。

  她还有一个要求:“奕伴,陪我到纽约做一项手术。”

  他以为是拉脸皮抽脂肪,所以迟疑,“我在香港有一个重要约会。”

  “我出三倍费用。”。

  “可是——”

  “我付十倍,我需割除一个大痛,心怯,怕醒不过来,你陪多我三天。”

  他侧然,“子女们呢?”

  “他们巴不得我今天去,明天分遗产。”

  他无奈,点点头。

  郑太太说:“我不会亏待你。”

  她在纽约有公寓,他主持大局,一半像管家,一半似朋友,他送她进手术室,等她苏醒,陪她过了最辛苦的一夜。

  手术很顺利,医生与看护一直以为他们是母子。

  他叫保母做了清鸡汤拎到医院给她,又到唐人街买她想吃的八宝粥。

  他是真心想她迅速康复,在床头读华文报头条给她解闷。

  但是,他一有空就拨电话回公司:“有找我吗?”

  “还没有。”

  失望。

  “郑太太怎么样?”

  “她没事,过几日可以返来。”

  “你多陪她几天吧。”

  “她如找我,立刻告诉我。”

  “一定。”

  出院后,她坐在轮椅上,他推她到中央公园看白鸽。

  郑太太说:“不枉我痛惜你。”

  他微笑说:“明天我要走了。”

  “怎样才可以留住你?”

  他但笑不语。

  “一年,两年,一辈子,条件你尽管开出来,看我可做得到。”

  “郑太太你太客气了。”

  “留不住你。”她颓然。

  他回家时口袋里多了一张七位数字的支票。

  可是,她却还没有找他。

  他有点烦躁,推掉好几个人容。

  秘萋问:“怎么了?”

  “有无不烟不酒不哭的客人?”

  “别太挑剔。”

  他苦笑。

  终于,她的电话来了,半夜,公司找他:“朱小姐问你有没有空。”

  “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是凌晨三时。”

  “正是,邀请你去她家看日出。”

  “我半小时内可到。”

  “那你要飚车才行,她住在郊外昭月路一号。”

  “请告诉她,我马上起程。”

  他即时淋浴更衣。

  太不寻常了,从来没约过他在家里见面,一下子披露那么多私隐,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飞车到郊外,天色漆黑,只见一天繁星,月完好似快要沉下去,他十分心急。

  一定要在太阳升起之前去到她家。

  高性能跑车一支箭似扑向目的地。

  她站在露台等他。

  看见他的车,她招招手,他松口气。

  屋子宽敞舒适,装修并不豪华,灯光柔和,以简约为主,只得主要家具,她微笑地请他坐下。

  他看到她戴着他送的耳环。

  “对不起,这么急把你叫来。”

  “不用客气。”

  “忽然之间,想与你聊天。”

  “我明白。”

  他脱下外套鞋子,看见银冰桶里的香槟,取出,轻巧地开瓶,斟到杯子里。

  他举杯,“快乐。”一饮而尽。

  她点点头。

  他走到露台前看,“太阳快要升起。”

  她站在他身后。

  他转过头去,看到一双比任何时间都明亮的眼睛,一个多月不见,她似比从前瘦削,身型更加娇怯。

  她轻轻说:“我的名字,叫朱品庄。”

  “好名字。”

  “抱歉开头没有告诉你。”

  “不要紧。”

  “我”

  他不让她说下去,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叫她看远处,这时,橘黄金光忽然绽现,照亮了整个天空与海洋,呵,太阳升起来了,一团烈火缓缓展示艳光。

  他轻轻说:“如此瑰丽天然景色天天免费施予我们欣赏,又有几个人会抬起头来加以青睐。”

  她点头,“说得真好。”

  他俩回到客厅,他终于问她:“有重要的事同我说?”

  她欲语还休。

  他猜想:“可是要结婚了?”

  她低头不语。

  “以后,可能不再方便见我?”

  她忽然微笑,“你真聪明。”

  他深深惆怅,她将来的世界里,容不下他这种人。

  “对方家势很好吧。”

  她不出声。

  “对不起,我说多了。”

  “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一颗心沉下去,但在人客面前,又不方便表露情绪。

  他牵牵嘴角,似他这般按时收费的游伴,居然自作多情,多么可笑。

  “谢谢你给我许多好时光。”

  他欠欠身。

  “跳个舞?”

  他轻轻把她拥在怀里,在晨光里起舞。

  她问:“你会想念我?”

  “直到我七十岁。”他轻吻她额头。

  她笑了。

  他记得他们一共喝了三瓶香槟,那次告别之后,他再也没有接过她的电话。然而每个月初,他都问秘书:“有找我吗?”

  秘书摇摇头,“也许,已经离开了本市移民到别的地方,又可能改变心意,光顾别人。”

  他缄默。

  “客人来,客人去,不必放在心上。”

  是,照说,应当如此。

  “丁小姐找你,她到巴哈马潜水,邀你作伴。”

  “我想休息一阵子。”

  “少爷,你很累?多喝两杯咖啡提提神。”

  “我不是机器。”

  “别发牢骚了,当心折福。”

  他探身过去,“你不喜欢我。”

  秘书啼笑皆非。

  走到街上,他架上墨镜,脸色沉了下来。

  他驾车在路上飞驰,拿不定主意,几次三番驶到她家附近去,可是,又折返市区。

  维于,在一个傍晚,他无论如何忍不住,到昭月路一号去按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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