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说。
“你找到新人了?”
“是?”
“那么你亲自跟她说好了。”
“你能为我说吗?”
“不可以。”
“OK。”他挂了电话。
晚上我回到家,美莉呆呆地坐在电视机前。
我温言问她:“没事做?”
她摇头,“没有,不想出去。”
“我陪你吃顿饭吧,我想吃咖喱。”我说:“我们一起去。”
“他不要我了,”美莉拉着我的手,“他连一个电话都不打来。”
“又怎么样呢?”我反问:“也没有人打电话给我呀。”
“他是我丈夫!”美莉说。
“他也是人呢。”我说:“凡是人都有缺点,凡是人都说谎,都不可靠,多年来你习惯两个人生活,相依为命,现在剩下你一个人,你自然是会不自在,过一阵子就好了。”
美莉急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正慌,不知如何开口,电话铃响了。
我接过电话,是何文惠。我马上说:“你自己跟美莉说吧。”
美莉呆呆的接过话筒,听着听着,忽然尖叫一声,扔掉电话,她号啕大哭起来,她冲到房间里去。
我把电话放好,到厨房做一件三文治吃。
一会儿看见美莉急步走出来,我拉住她,“你往哪儿去?”
“我去与他理论!”她嘶声地。
”坐下来。”我命令她。
“我要去与他说个分明——”
我大喝一声,“你给我坐下。”
她坐在我面前。
我问她,“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我只不过要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不能问!”我拍着桌子,“没有他你一样要活下去,你要活得更好,你要争气。”
“我……”美莉说:“我要见见那个女人。”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说:“这一套早就不流行了。”
我倒了一杯白开水,逼她吞下两粒镇静剂,“去睡吧。”我说。
她昏昏沉沉倒在床上,呜咽着。
“……也许只是恶梦。”她说。
“不会的,不会是恶梦,这是事实,你必需要接受这个事实。美莉,相信我,你不会死的。”
她的头埋在枕头里,只是哭。
电话铃响了,我去接听。
是何文惠,我说:“你老婆情况不妙,你来看看她好不好?”
何说:“我不会改变心意的,再见反而不好,我已经通知她娘家的人去接她回去,你放心,人家的车子开出来,好几辆平治与劳斯莱斯。”
“话不是这么说。”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知道你们都对我不满。”他说:“我——”
“你不来算了!”我挂了电话。
不一阵,美莉的家人来了,她的母亲拉着女儿心肝肉的呼叫,她嫂子说:“当初我一眼看就不喜欢他,奸相。”
我一个人呆呆的坐着喝啤酒。
美莉总算抹干眼泪,镇静下来。
做娘的说:“不要紧,回来住吧,妈妈随便你住到几时。”
美莉说:“不必,我在这里住很好。”
“你怎么可以打扰朋友呢?”嫂子说。
我说:“我不介意。”
美莉说:“找到房子我会搬出去。”
“告几天假吧。”她妈妈说:“休息数天。”
美莉说:“不用,我会活得很好,比从前更好,现在我可以全心全意的工作。”
我听了这话很高兴,美莉的确要学习坚强。
她的家人离去以后,我与她坐下来细细商量,决定两个人分担一切开销,合住一层公寓,彼此有个照应,我们并且打算用一个佣人,收拾地方与洗熨,做一顿晚餐。
美莉在开头的几个月吃得很多,眼睛看着电视,嘴巴不断的吃薯条、虾片、牛肉干,一顿饭吃三碗。
有时把女儿接了来还一起吃冰淇淋、蛋糕与糖果。
我也陪着她长肉,我们买来健身器减肥,她买了全套新的冬季衣裳。
我从来没有见过更漂亮的衣裳:恩加路与右莱之的呢裙子,狄奥的大衣、圣罗兰斗篷、卡珊拉的靴子,一整套一整套的咖啡、米色、灰,加今年流行的深紫、蓝色。
我惊叹地:“美莉,你花了一整个宝藏在这些衣服上。”
“难道我不应该穿吗,多少年来我喜欢穿而不敢穿,因为我怕文惠怪我浪费,现在至少我有这个自由。”
她又买了灵格风唱片回来听,学法文。
每周日一三五她在法国文化协会上课,星期二学插花,星期四柔道。
她有的是钱,但凡金钱可以买得到的,她都不愁。
渐渐美莉的谈吐幽默起来,很懂得挖苦她自己、风趣、活泼,以前她总嫌瘦,最近胖了很多,丰满之后,益发漂亮。
牢骚还是有的:“……做人家做梦似的,这几年的婚姻生活,真把我害惨了,坐在家中为丈夫为儿女,耗心耗力不说,把一切时间都奉献出来,完了大夫嫌我老土。一个人有几双手呢?现在好了,我学我自己爱学的。”
我说:“你变了,你现在很美丽。人们离了婚之后都会变得很美。”
“以前呢?”美莉问。
“以前像怨妇,老长不大,一天到晚盯住老公,防他去见别的女人,不可爱。”
“真的?”美莉问。
“紧张兮兮的走到那里都打电话给何文惠,仿佛没他你就不会呼吸似的,现在进步多了。”我说。
“但是,我仍然爱他,想他。”
“放在心中吧,成年人的感情不应太过流露,你要学习保护自己。”
“我要学习的很多,痛苦是我已经中年了。”美莉说。
我叹口气,“你的生命长着呢,有得捱了。”
“我的将来怎么样?会不会有所改变?”
“我不知道,”我说:“美莉,我不是赛神仙算命。”
“算命!我知道了,陪我去算命!”她说。
我既好气又好笑,“富烧香,穷算命,我还没算,你算个屁。”
“我请你算。”她说。
“我才不稀罕!”我说:“我不想做这种无知识的事!”
“为什么?”她问。
“并没有科学根据。”
“我们的科学太幼稚,”她说:“很多事情不能解释。”
我说:“你会有一个很好的归宿,因为你现在是个很可爱的女人,不必去算命,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觉得很寂寞。”美莉说。
“谁不呢?你抬起头看看这年头的男女老幼,谁比你快乐,又有谁比你更不快乐?我们都是行尸走内。你觉得没离婚的时候更高兴吗?天天坐在沙发上垂泪,等候夜归的丈夫,非人生活。”
美莉不响。
渐渐她也有约会。
这年头的男人很势利精明,尽管美莉本人不是出类拔萃的时代女性,可是她娘家的生意近年来相当兴隆,虽然只是柴米油盐的小生意,比不得开银行造船,可是也很富裕,万一男人想有进一步的发展,也不致吃亏。
这年头的男人最怕吃亏。
他们不肯降低生活水准,赚六千元的最好娶个六千元薪的妻子,那么他照样可以开日本小房车,穿毕挺西装,他可不肯娶女秘书,拿他的月薪做家用,分薄了他的收入。
美莉说:“真没想到外头现在变成这样现实。”
“所以我从来不肯陪人上舞会。那种男人,一年不来一次电话,忽然想在圣诞节约一个出色的舞伴,穿得好、谈吐不俗、有点派头的,就想到我了,原因不外是因为我不会失礼于他,于是他就打电话来,我干吗要趁这种热闹,去照亮他的生命?”
“以前我觉得你好孤僻,”美莉说:“现在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