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脸向着人群。女孩子穿着比坚尼,男孩子们向她们讨好。被追求永远是愉快的。
“我可否握你的手?”嘉汶问。
我摇摇头,“不。”我说:“我们开车兜上山顶,来。”
他耸耸肩,拍拍手上的沙,站起来。还是拉住我的手。
我们顺弯路上山。
他说:“我可以学,我明天便可以告诉你白流苏是什么人。”
我笑笑。有这种必要吗?
“你会后悔的,心肠这么硬,你会后悔的。”他笑着诅咒我。
我们到了山顶,沿着那条小路走,走不到一芈,斜阳西下了。我们没走经那条路。嘉汶米勒仿佛很高兴,走到花店买一大束花送我。
“会谢掉的。”我接过说。
他忽然扯过我的手,大力咬一口,我痛得怪叫起来。“疯子!”
“恨你老扫兴。”他说。
我们把车开回去的时候开了冷气,我已累得说不出话来。我需要一个冷水浴。
“不要离开我。”他把头枕在我肩上,像个孩子。
我斜斜看他,“我想洗把脸,换衣服。”
“到我酒店去。”他说:“放心,我不会非礼你,回了家你就不见了,再也不出来的。”
他倒是知道我心意。我摇头,“我不会到别人的酒店去。”
“要不我上你家等你。”他说。
我看看臂上的牙印。
“好吧。”我说:“明天你一定要走的。”我看住他。
他躺在我家地板上看国家地理杂志。他睡着了。他的胡须开始长出来。下巴是青色的。
我坐着正凉快,老板的女秘书打电话来骂。
我说:“嘘!我的情人在睡觉,别太大声。”
他醒了,转头看着我。
我问:“有没有做梦?”
“别离开我。”他说:“跟我回英国,你既然可以在伦敦念四年书,就可以嫁英国人。”
“为什么选我。”我问,“为什么?”
“太难解释了。”他说:“你坐在怡东大堂那里赌气的时候我就说:“这是我找了一生的女子。”
“夸张。”我笑:“要喝杯什么?”
“我们出去吃饭。”他拉住我:“夜未央。”
“你要不要洗脸?”我问。
他掏起水胡乱洗一把,用毛巾擦一擦。
我送给他冰淇淋苏打,他坐下来喝。
“我的家有三间房间,图画室很大,有天窗顶光,你会喜欢的。在伊令。我开一部开蓬的红色福士。”他停了一停,“你穿着的裙子很美——我能吻你吗?”
我说:“饭店要关门了。”
我们去嘉蒂斯吃了顿晚饭,很丰富。我不肯陪他吃中菜。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俩人都很有歉意。他不会为我留下,我不会为他去英国,不必欺骗对方,没有可能。以后我们一辈子也见不了面。所以他把好听的话在一夜间都说尽了。
时代进步,人们的要求不一样,谁也不肯花三两年来恋爱,缩成一日是可以的,插曲中的插曲。将黎明时我们在尖沙咀闲游,公共汽车已开始发动。
他离去的时候近了。在早上七点半的时候,我几乎爱上了他。
我送他回怡东,与他喝咖啡。有点露滴牡丹开的惆怅。
我们沉默很久,他吻我的唇。
“你会写信给我?”他问。
我摇摇头。
“我明白。”他点头:“我还是感激你的。”
“再见,我要回去睡觉。”我拍拍他的手背。
“谢谢你。”他说:“我送你上车。”
“再见吾爱。”我笑说:“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从来没有吵过架,是不是?”
他点头。我们吻别。他会记得我,会,直到八十岁,他会记得有这么一次,在东方,他恋爱过一天。
离婚之后
美莉跟丈夫吵架,卷了铺盖,到我家来住。
她说要离婚,问我有没有律师。
我叫她去查电话簿黄页,省得将来两夫妻和好之后,怪我的不是。
我说,“我不是离婚专家,别忘了我还是独身女子。
美莉离婚原因是丈夫时常夜归。
她问我:“他天天在外头干什么?”
我答:“喝酒、聊天、看电影、开会、轧姘头……可能性很多。”
美莉苍白着脸:“那么我怎么做才好?”
我说:“你不是要离婚吗?”
“我总盼望他回心转意。”
我冷笑一声,“我一向不盼望这种奇迹,很容易头发白的。”
“你赞成我离婚?”她问。
“我不知道,美莉,我不能替你回答这种问题。”我坦白的说:“你自己想清楚吧。”
美莉生气的说:“这年头要朋友来做什么呢?”
我笑:“根本就是。你现在才晓得呀?亲戚朋友只是吃喝的时候用的。”
美莉哭了。
“回去吧。”我说。
“我不回去受气!”她哭诉。
“他叫你受什么气呢?”我问。
“天天晚上迟回来.又不解释,平时在家并不说话,不知谁得罪了他似的,几时到老死?”
我笑,“你开始不了解他了。”
“我在呕气,你还说这种风凉话!”
我说:“我想他不再爱你了,除了爱情外,你还有什么皇牌可以留住他的人?”
“我们的女儿小莉。”
“嗯,他喜欢女儿吗?”我问。
“很喜欢。”
“有希望。”我说:“女儿在什么地方?”
“在祖母家。”她答。“
“好好的抓紧女儿,不要放松。”我说:“你娘家也有一点钱,他在乎不在乎?”
“不在乎。”美莉泄气,“他一向不喜欢我兄弟,说他们是暴发户。”
我耸耸肩:“太坏,你嫁了个有志气的男人,否则你让令尊送你们到欧洲去一趟,或是替他换一辆新车,马上又如胶如漆,大可白头偕老。”
美莉说:“如果他是那样的人,我当初也不会嫁给他。”
我说:“如果他是那样的人,你反而幸福。”
美莉嚎啕大哭。
我不是不同情她,不过旁观者很难发表意见。
她在我家住了五天,日日与我一起去上班,周末快来临的时候,我忍无可忍,打个电话给她丈夫何文惠。
我说:“把你老婆接回去吧。”
“怎么,大家老同学,不欢迎她?”
“放你的屁,说的好风凉话,”我骂,“你想把她放在我家一辈子?做人要有始有终。”
“我要求离婚。”何文惠说。
“不要对我说,你接她回家,亲自对她说。”
“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我问。
“她不会接受这个事实,你不明白她,她自十七岁之后,没有长大过。”
我不出声。
“她肚子里除了会考时读熟的功课之外,没有增添过别的知识。”
“原来你喜欢女学者。”我讽刺他。
“我知道你不原谅我,”何文惠说:“可是你不是三姑六婆,你应当明白我的心境。为什么我一定要对牢她一辈子?”
“因为你当初选择她。”我说。
“我只能活一次,没有可能跟她再厮守下去。”他说。
“当初呢?”我勃然大怒。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你这话说得容易,可是她现在有什么机会?她一生人还有什么乐趣?你们结婚八年,叫她拖着一个六岁大的女儿怎么过下半辈子?”我用老套的“大义”责备他。
“女儿不必她理。”何文惠说:“归我,她回娘家去好了,有的是钱多的是势,不愁寂寞,天天挂八圈麻将,不就过了下半辈子?”
“话不能这么说。”
“你要我怎么样?”他问我:“守住没有爱情的婚姻?我承认我变了心,我对她不起,可是我必需离去,因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没有挽回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