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嚼口香糖,但是她嚼起来很有种孩子气,圆脸,大眼睛,雪白的牙齿、足上一双凉鞋,皮肤晒得几乎红人般颜色。
她是咪咪?我有种直觉她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我走到她面前,她抬头看我,眼睛像豹子似的炯炯有神。
我说:“我是家泰,你是咪咪吧?”
她说:“家泰?”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不是家楣?”
“不,家楣是我大哥,他……出差去了。”我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没有告诉她,大哥早三个月已移情别恋,或者是她那张圆脸吧。
但是她听了也没有特别不愉快。她站起来,我帮她挽起箱子。
她问:“家楣出差到什么地方?”
“新加坡。”我胡诌。“你知道,紧急公事,这样吧,由我招呼你,我帮你订了旅馆。”
“住旅馆?”她看我一眼,“我以为可以住他家里,旅馆太贵,你说怎么样?”
糟糕。
我说:“你单身女孩子,住在男人家中,不怕嫌疑?”
“不。”咪咪说:“不要紧,人家怎么想,我才不理呢。”
“这倒也好,但是我们还是决定请你住酒店,这是香港,随便不得,哼唔,到底是中国人的社会。”
“随便你好了!”她说。
“你到底有几多岁?”我忍不住问。
“十九,你呢?”她反问。
“廿一。”我说:“你这么小……”我想教训她不该与大哥搞男女关系,但是又吞下肚子。
“你自己也不比我大多少。”她笑。
我们上车。
“你与家人住?”她问。
“是。”我说:“你呢?放暑假?”
“是。”她答。
“夏威夷是好地方。”我说:“我希望可以晒得你那样。”
“才闷呢,我们分开一天晒太阳,另一天游泳,免得一次做完无聊,没事可干。”
我忍不住笑出来,她也笑。她看上去很快乐健康,而且爽朗,呵大哥有本事找得到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子。
把她的行李整理好,她问:“家泰,你不是想把我摔在酒店就算数吧?”
“当然不,你想去哪里?吃海鲜?避风塘?”我问。
“才不呢,”她说:“我想去看几个朋友,如果你有空,送我一程,我很感激。听说此地有个黄大仙,我也想去瞧瞧,怎么样?”
“很好,还有吃三顿饭的时候,我会随叫随到,别担心。”我说:“家泰为你服务。”
她皱起鼻子笑。这么年轻这么愉快。而且一直不提起家楣。
某方面来说,她是非常勇敢的,在我心深处,多么希望也有一个女孩子为我自远方来,我坐在一旁看着她,心响往之。
大哥问:“她怎么样?有没有伤心痛哭?有没有要追踪我到新加坡?”
“才怪,她一点也不在乎。”我说:“人家很看得开。”
大哥一怔:“说不定她从此住下来不走了。我的天,酒店那条单子非同小可。”
“她那么年轻,大哥,我希望你觉得惭愧,这跟引诱未成年女童有什么分别?”
“你民我与老太婆出外?”他瞪起眼。
“什么是老太婆?你倒说说看。”我说:“廿五岁?廿六岁?你真是厚颜无耻。”
“你再对我作人身攻击,我与你不客气了,你那条快艇的馀款找谁付?”
我连忙陪笑,“咱们大哥别说二哥,好不好?”
“哼!”
我的大哥。他与他该死的影响力。
我与咪咪去滑水,她真是个冠军,想想她从什么地方来?她不肯穿救生衣,在水面滑翔,花样百出,矫若游龙,只有长住夏威夷的女子才能如此。
而且她做得一手好沙律,因为我请她到我们家中来,大哥因为有他私人王老五之家,所以他不会出现。
我越来越喜欢咪咪。
妈妈也喜欢她。
她穿一件白衬衫,裙裤,到厨房做了一大盘明虾沙律,爸爸说:“好吃!好吃!”
妈妈低声问:“那是你的女朋友吗?家泰,努力追呵努力。”
我微笑地摇摇头。
味咪似乎是很随遇而安的,大口大口地吃西瓜,听到笑话爽朗地笑,尽量地享受人生。
我陪她去探望朋友,她买的水果蛋糕鲜花,而结果那朋友却是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我们在那位老太太家中坐了一会儿。
咪咪说:“她是我们外婆的朋友,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
老太太精神很好,但是对人名混不清楚。
她说:“是咪咪还是毛毛?我都弄不清楚了!哦,送我花?谢谢,好多日子没收到花啦!吃点心再走好吗?”
老太太住在一间老屋子里,好像每间房间都有座壁炉,非常的舒服凉快。
我们居然在那里消磨一整个下午。有些老人是很可爱的,你不会觉得他们是一种负累?咪咪与她外婆的朋友相处得很好。她帮她写信,陪她看照片簿,两人一起做好一只蛋糕,送给另外一位老先生。
然后我们告辞,到浅水湾吃饭。
在舞池里我们跳舞。
她说:“我喜欢这舞池,这地方一定有五十年老了,有没有?看,看这吊扇,像卡萨布兰卡,上帝,多美。”
我真喜欢她。
在星光下,她的眼睛一点也不逊色,黑白分明,我想拉她的手,但是你知道,她毕竟是哥哥的女朋友,虽然是Ex,但总是尴尬,非常惆怅。
我说:“除了威基基,浅水湾最美。”
她说:“夏威夷是塑胶花。”
我说:“我不觉得,我是城市人,你让我到乡下去,再山明水秀,早上要去担水擦牙,我不干。”
咪咪笑着凝视我:“天,我还以为你不像你大哥,其实也非常像的,他也痛恨乡下。”
我低头不语,她终于想到家楣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咪咪问:“我有话跟他说。”
“嗯。快了。”
看到大哥,我告诉他:“咪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哭了没有?”
“才没有!”我说:“没见过像你这么下流的人,好歹要人哭。”
“没有哭?”他像是失望了,又好奇:“你们到什么地方玩?”
“玩的地方可多呢!我们今天去跳舞。”我据实说:“要不去CAGE,或是VAMP。”
大哥上下打量我:“你好像很会尽地主之谊。”
“我有点喜欢她。”我坦白的说:“你不介意吧?”
“我十分介意,我希望你不要过份。”大哥说。
“是你叫我去接飞机的。”我说:“是你叫我招呼她的。”
“明天你可以告诉她,我已经另外找到爱人了。”
“我不打算这么快说,有种你自己告诉她。”
“没义气。”他埋怨。
“你答对了。”我说。
我与咪咪去跳舞。
她跳得极好,我们探戈哈骚了整夜,她非常耐心地教我新舞步,我们一身大汗,但是刺激得很。
之后去吃红豆冰。我陪她回旅馆时依依不舍。
“家泰,谢谢你。”她笑着拉起我的手:“我真没想到我会这么愉快,我还不想来香港呢。”
“见不到家楣,有没有失望?”
“没有。”她说:“他迟早要见我的,是不是?我知道他并没有去新加坡。”
我目瞪口呆:“你知道?”
“当然知道,家泰,我可不是笨人呵!”她眨眨眼。
她把一切看得这么乐观,倒也很好。
我嚅嚅的说:“你知道家楣,他……”
“我太清楚他。”咪咪哼一声:“我倒要瞧瞧,他什么时候才肯出来见我,我不相信他一辈子躲我。”
“不要恨他。”我想说:不要伤心,但没出口。
“我?恨他?我才不恨他,恨他的人自然有的,不是我。”咪咪说:“明天你有没有空?我想去庙宇走走,我提过的黄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