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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页

 

  一出机场我叫了出租车回宿舍,天气寒冷,呼出白气,这是我温哥华第一个冬天,

  时间过得真快,说不定有一天要离去的时候,我会不习惯。

  宿舍大门有辆小小的汽车在等候,车内坐一个女郎,像极了美莲。

  我苦笑,夜有所梦,日有所思,我不行了,我。

  我提起行李进宿舍,那女郎却下车叫我:“家盟。”

  我看清楚了,“美莲!”真是她。

  她披散着长发,穿件厚大衣,面孔冻得通红。

  “美莲。”

  她张张嘴唇,说不出话。

  “你在车上坐了多久了?冻僵你!”

  伊不答,“家盟。”她伸出手来。

  我一把将她拉过来,抱在怀中。

  美莲不出声,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般伏在我胸前,动也不动。

  比我大七年,我感慨的想,简直一点作用都没有嘛。既然如此,她何必耿耿于怀。

  我俩订婚之前,通知了父母亲,把照片也寄了去。我并没有着意告诉他们,美莲

  比我大多少。这是细节,重要的是,我们相爱。

  懂事而可爱的咪咪写信来恭贺我们。

  至于关老头(好,好,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么老),他送了很得体名贵的礼物给我

  俩。

  我承认不是每个故事都有我们这么愉快的结局,但是我们也曾苦恼过,美莲为此

  不知道忍受过多少个失眠的晚上。

  她一直自卑,怕有一天有人会走上前来跟她说:“张太太,你丈夫像是你的儿

  子。”

  而事实上人家觉得我们两人很相配,谁比谁大压根儿看不出来。况且我们活着是

  为自己,不是为别人。

  决定在毕业后结婚,这是美莲说的,她要考验这一段感情……不理她,女人善变,

  说不定过一两年她会催我结婚,这简直是一定的事──她在半年前还说要跟我断绝来

  往呢,不必理她。

  至于我,我现在简直不想离开这块地方了,我的所爱在哪里,心也在哪里。

  呵哈,极光仙子,她自称是极光仙子。

  忽必烈汗

  贝贝是我同学,她有一大班堂兄妹表姊弟,都在加拿大念书,一到假期,约好了

  轰然都跑到维多利亚的大屋去休息,闹哄哄,见我是一个人,所以时时把我拉着走,

  贝贝有个孪生妹妹,叫贝蒂,也是我的好朋友,因大家年纪身形都相似,常被人误会

  是三姊妹。

  她们老说佩服我一个人远隔重洋的来求学。

  贝贝数着手指派道:“二伯伯的罗拔、拉利与咪咪,小叔的莲莉莲蒂、姨妈的孟

  甘穆利,姑姑的大琴小瑟与小刚,连我们两人,一共有十个人在加拿大。”

  贝蒂吐吐舌头,“你数漏了一个人,当心他不饶你。”

  贝贝嘻嘻笑,“他对我还好,对你就不怎么样。”

  贝蒂也笑,“胡说,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见到我们一视同仁,暴喝一声,开始

  演说家训。”

  我好奇,“你们在说谁呀?”

  她们两人笑作一团,“忽必烈汗。”

  “什么?”我也笑出来,“成吉斯汗的儿子呀?”

  “我说的是我们的大表哥,”贝贝说:“三十多岁,尚未成亲,一付老处男脾气,

  去年自美国搬到我们这边来,霸占了大屋,作福作威,唷,拿住了一班弟妹就开始军

  训,可怕得很呢,今年暑假,大家都不想回维多利亚了。”

  我笑起来,“干吗叫他忽必烈汗呢?”

  “他长得像呀。”贝蒂说。

  我说:“谁见过忽必烈?”推了贝蒂一下。

  “武侠小说中有插图的好不好?姜黄脸皮,板着面孔、头发疏疏朗朗,”贝蒂用

  两只手指放在上唇,“稀落的两撇胡髭,戴顶皮帽子,厚厚的皮大衣,终年不露一丝

  笑──你见到就知道他实在是像。”

  我摇头笑,“这幺说来,他是你们的大哥哥了?”

  贝贝说:“他就是这么称呼他自己:大哥哥教你们,小会有错,大哥哥总是为你

  们好。大哥哥说:早睡早起身体好。”她学着男人的声音,自己先笑歪了。

  我问:“那么不到维多利亚,到哪儿去呢?”

  贝蒂说:“本来可以回香港,但是飞机票费用早已花得光光,除非游泳过太平洋,

  否则宿舍一关门,只好去对着忽必烈汗。”

  我忍不住笑。

  贝贝问.“其它的人回不回去?”

  贝蒂答:“大家还不是同一命运。”

  我笑倒在床上。

  贝贝、贝蒂一起埋怨:“琪琪没有同情心。”

  暑假到了,我们一起回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是一个景色明媚,非常有英国风味的城市,大屋就在玫瑰园附近,有八

  间房间,忽必烈汗占了其中两间,我们这十一个大孩子就只好挤一挤。

  到的时候是中午,贝贝说忽必烈汗上班去了,我们大可放尽声浪。

  我收拾衣服,等待他们兄弟姊妹陆续来到,计划耍乐的节目,经过书房,忍不住

  轻轻推开张望。

  书房很大,窗子一格格,窗外有浓荫,书桌上堆满图则,画纸,各式的笔,地毯

  上躺着一只小猫,见到我伸个懒腰,“咪呜”一声。

  我抱起它。

  轻轻问:“你是蒙古人的猫吗?老蒙对你好不好?”

  它说:“咪呜咪呜。”

  我问:“蒙古人喂你吃什么?”

  它在我手上擦擦头。

  我将它放回地毯上。

  贝贝走过,“嘘,琪琪!”她把我拉出书房,“你干吗?”她急出一头汗,“你

  敢到忽必烈的房去?当心他骂你。”

  “他真那么厉害?你们这么怕他?”我不以为然。

  “唉,谁怕他啊,”贝贝作个数钞票状,“怕经济封锁是真,他是咱们家长的眼

  线,一打小报告,咱们倒霉,小刚与金发女在一起走,给他去告状,马上回家告威,

  嘿,多厉害!”

  “真是个小人。”我说。

  “说对了。”贝贝拍手。

  我说:“我不信他自己没行差踏错过。”

  “他呀!”贝贝以手覆额,“他生活像个和尚,天天晚上十点半上床,在外国生

  活十年,还没有女朋友,从来不把女人往家中带。”

  贝蒂探头过来说:“不正常,若不是性无能,就是断袖癖。”

  我掩嘴葫芦。

  才傍晚,众人到了七七八八,七嘴八舌地议论第二天应往那里玩。有人带来了烟

  酒,有人带来食物,现钞全放桌上共同,吱吱喳喳,非常兴奋愉快。

  孟甘穆利说:“琪琪快成为我们一份子了。”

  莲莉笑说:“可不是,连相貌都越来越像。”

  我推他们一下,正闹,忽然小琴说:“嘘,车子回来啦,当心忽必烈汗!”

  大家像是班主任到似的,不约而同静了下来,我实在忍不住。

  门一响,蒙古人进来了!

  我禁不住也紧张起来,向大门处看去。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三十五六岁模样,穿一件薄掠皮外套,灯芯绒裤子,一

  表人才,相貌何止端正,简直英俊,但是他略为不修边幅,头发浓长,上唇确是蓄着

  胡髭,因为目光炯炯,同时铁青着脸,你别说,确有几分像着忽必烈汗。

  我看到他的弟弟妹妹如此怕他,又想起他们说他作威作福,一辈子板看张脸,实

  在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

  贝贝吓得不得了,连忙推我一下,白我一眼。

  忽必烈汗的目光驾临在我身上,像冰般,他说:“你们都来齐了?”

  小瑟说:“是,大哥哥。”

  “没有人回香港?”

  大家都不出声。

  他喝问:“钱都花光了是不是?”

  大家都不出声。

  咪咪咕哝:“物价飞涨,都不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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