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回家?”玛丽问:“也许与父母谈谈……”
“别开玩笑,他们做梦也不知道我们经过什么试炼。”
“有没有试过‘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于缺乏’?”
“好主意。”
“我们总得活下去,come come,你会没事的。”
“没有人同情我。”
“非洲有很多挨饿的小孩也急需同情呢,姐姐。”
我瞠目结舌,“我还以为我的嘴巴利害。”
她点起一只烟,深深抽支烟,“谁没有两下子呢。”
我躺回沙发里。
“告诉我关于他。”
“南星?”
“多么奇怪的名字。”
“没有太多可以说,他是真正明白我的人。”
“单为了解?他有没有钱?”
“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玛丽问:“你今年几岁?还有,他持什么护照?”
“护照?他不需要护照。”我摸不着头脑。
玛丽冷笑道:“这蹄子可疯魔了。”
我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只好干笑。
“快告诉我,”玛丽说:“从明天开始,你又是一条好汉。”
“从明天开始,我又是一条毛虫。”
“谭世民是不错的,走失机会,后悔莫及。”
“我们结合是没有幸福的。”
她嗤的一声笑,不再言语。
硕人。
“唔?”我转身看玛丽,“又什么事?”
“我并没有叫你。”玛丽讶异。
“啊。”我闭上眼睛。
硕人。
我坐起来,头碰到台灯上去,哗啦啦一声。
“硕人!”玛丽尖叫,“我真为你担心。”
“不要紧,不要紧。”我匆忙扶起台灯。
我连忙躺回沙发上,紧闭上双目,集中精神。
“硕人,你接触到我吗?”
南星!眼泪自我眼角挤出,一直流入耳朵。为什么频率怎么弱?象无线电声量没开足,听不清晰。
“硕人。”他一接触到我的思想,立刻知道这些空白的时间来,我对他的思念。
若将你心换我心,始知相忆深。
这一点他完全做得到。
我的唇微微颤动,默念着我要说的话。
“硕人,我会来的,我一定要来。”
你怎么来?我大大震撼。
“等机会,等缘分。”
什么?我不明白。‘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
“我受看管,只能偷偷与你接触。”
你能偷走出来?
这个时候玛丽扑过来摇撼我的身子,“你中邪?硕人,你在做什么?”
她伸手来扼我的人中。
我一时刺痛,伸手推过玛丽。
“我倘若在南星一生一世,失去了你,得享永生,也是无益。”
南星。
我的五官抽搐。
“我不能说太久硕人,等我。”
南星!我坐起来,他又离开了,消息完全中断,我睁大双眼。
玛丽左右开弓打我耳光。
我格开她手,“干吗呀?”
“你差点没有口吐白沫,”她吃惊摇我肩膀,“你没事吧?忽然象是昏死过去,口中念念有词,鬼上身的样子。”
“你想打我耳光有十年八年了,至今才公报私仇。”
“硕人,你这副样子真叫人担心。”玛丽顿足。
我只好安慰她一轮。
“玛丽,咱们说了这么久,我也困了,咱们改天再联络。”我下逐客令。
玛丽抓起手提袋,叹口气,“忠言逆耳。”
所以说,有朋友要死,千万不要为他好,让他去死吧,好人不是很难做的。
我紧紧关上门。
南星要来地球。
他说过,如果他来到地球,就永远回不去。
相聚忽忽数日,这样大大取舍,他真肯作出决定?
况且地球人这么难做。肉体如此脆弱,灵魂无依无据,生活艰苦,一生人之中,痛苦多快乐少,天天做做做,日来睡一觉,第二天又是做做做,如此沉闷,还有句教训叫平安是福,空白的一生,虚掷的生命,实在没有太大的意思。
凡事想太多是不成的,人人作此想,人类都要绝种了,再也不生孩子的。
看样子也已经决定是要来,他说他在等机会。
我脸色转白,什么样的机会?
如果他的思想要正式进入一个地球人的躯体,就先要那个人死亡。
南星不是凶手,绝对不是。
他目前的处境如何?
他心情又如何?
我都担心至憔悴。
南星的长辈如何锁住他的思想电波?
他如何偷偷的与我联络?
可怜的南星。
他的遭遇使我想起地位不相称的男女受家长的阻挠----不行,她太没有知识,出身也不好,不可救药,非得同这种女人断绝往来不可,否则就同你断绝往来。
可怜的我。
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入夜。
我拉好百页窗帘。
“等我。”南星说。
等。
悲剧不是他永远不来,而是来的时候,我已经鸡皮鹤发。
快了,再隔三五七年,我也就是那个样子。
第二天我同玛丽说,我要去算命。
她说我是神经病。
再三恳求,她答允带我去见神算子。
我问:算术同命运有那么大的关系?
玛丽说:命相根本是一项统计术。
譬如说,十个大鼻子都发了财,一见第十一个,就可以预测他或许也会发财。
又譬如说再那个时辰那一分那一秒出生的女人都离了婚,大概她们都是注定要离婚的。
我们经过千辛万苦,约到神算。
神算同我说:一字记之曰南,忘不得。
我跳起来,哗,神乎其技。
有客自远方来,避不得。
我眼睛都呆了。
付掉相金之后,我同玛丽说,“他怎么这么准?”
“三千块,小姐。”玛丽说:“他要赚钱。”
“你通消息给他,是不是?”
“别神经,不相信就不要去看。”
“他怎么知道我南朋友名字中有一个南字?”
“小姐,我发觉你越来越象无知妇孺,给你嫁了这个人,又怎么样?你会因此得道成仙?”
我说:“我会成为一个快乐的人。”
玛丽说:“每一对离婚夫妇在结婚前都这么认为,不怎么新鲜。”
我说:“玛丽,你也别太悲观了,这个世界上仍又许多幸福的女人,说不定我是她们之一。”
“是吗?你认为你是她们的姐妹吗?”
“为什么不?”
“我不认为,硕人,我们这种人,是要做到老的。有什么福可享?”
“太悲观了,有不少人修成正果,靠自己一双手创出奇迹。”
玛丽说:“要靠自己的手,情愿没有奇迹。”
“唉,我心情已经不好,还交这么晦暗的朋友。”
“那么我们分道扬镳吧。”
我说:“再见珍重。”
我回家去伤神不在话下。
重新去上班那天是个大雨天。
小四开车来接我,怕我起不来。
他的恐惧是充分理由的,八时到达,我仍然躺在床上,他做好做歹拉我出去。
我打哈欠。
“别这样,振作点,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什么新的开始?”我在车中化妆,“旧人事旧作风旧地方,乏善足陈。”
车子在大雨中跳一跳,我的唇膏打横叉出去,差点有一张钟歌罗馥嘴。
我放弃。
“你当心点,大雨。”我说。
小四说:“一寸一寸走,怕什么。”
我扯一扯安全带,我是一个一等一的好市民。
“表姐,你自己才要当心,”他的语气象个大人,“最近你魂不守舍。”
他在公司附近放下我。
我上去报到。
一面对新老板我就后悔来复职,他是一个英俊年轻得体的男人,非常客气,太过谅解,令我自己觉得是个罪人,在他口中,这样“不要紧”,那样“没关系”,仿佛事事都是我的错,不过在他宽宏大量之下,我又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