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把船送给我好了。”我说:“我就放在这张书桌前面,天天看着。”
他忽然沉默了一会儿,“姊姊,你寂寞吗?”
“寂寞?我从来没想过。”
“我很觉得寂寞。”他说。
“你那么小,晓得什么是寂寞了?真好笑。”
“寂寞是很容易懂的,我想与你谈谈的时候,你没有在家,我就寂寞了。”
我想起爸爸的话来,于是我说:“你又不是小宝宝了,总不能叫人每分钟都陪着你吧?”
“是的。”
“你这样想,就会好过一点了,而且我每天回来,大家不也可以玩玩吗?”
“假如我去了寄宿,就见不到你了。”他怯怯的说。
“你可以有许多同学做朋友,傻瓜,都不知道是第几次告诉你了。”
“但是我与他们合不来,他们一定会欺侮我的。”
“不见得吧?”我反问。
“我听讲寄宿学校里,旧生老欺侮新生。”
“听说而己,不会的。”我尽量安慰他。
“幸亏妈说下学期才送我去,不然可吓坏我了。”
小弟几乎是神经质的。
我笑,“对,半年以后的事,现在想它作什么?”
小弟勉强笑了。
“去做你的模型吧,星期六陪你看电影。”
“真的?”他高兴得跳起,“好极了。”
我忽然想起星期六已经答应了琴妮,但是小弟要比任何舞会更重要。
我决定推掉琴妮。
琴妮非常生气。
她以为我是故意的,但是她不会明白我对小弟的感情,我很抱歉。
星期六放学,我尽快赶回家去。
交通挤,但是继母从来不派车子来接我与弟弟。
到了家,我气嘘嘘的。
来开门的一定是小弟,我打算与他去看场戏,然后再去喝果汁,好好的过一个假期,晚上再到游乐场去。小弟需要娱乐,真的。
我按了一阵门铃,佣人才匆匆忙忙的赶出来。
我看她一眼,到小弟房去。但是小弟不在。
“弟弟呢?”我问。
“老爷把他带走了。”女佣人答。
“带走?带到什么他方去?”我问。
“不知道。”
“妈!”我到处找,“妈!”
“什么事?”妈拿着麻将盒子出来。
我问她,“弟弟呢?”
“哦,我还道是什么呢?原来问这个。”她悻悻的。
“弟弟怎么了?”
“你爸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去了。”
“什么?”我吃一惊,“不是说下学期才送吗?”
“但是校方有相熟的人来说,有个空位子,于是你爸就把他带去插班了。”
“但是他事前完全不知道,这么突然!”
“他怎么不知道?他一早就知道了。”
“但是他做梦也不晓得今天就得去的!”
“那有什么关系?”继母问我,“人反正早也去,迟也去,又不是去杀头是去读书呀!”
我怔怔地。
她将麻将牌“哗”地一声自盒子里倒出来。
一边嘴里还咕哝着,“那么大的男孩子了,还哭。”
“他哭了吗?”我问。
“哭得泪天泪地的,说什么都不肯去,真没志气!”
我低下头。
“他要等你回来,我不准。学校里的人都在等他。”
我忽然也想哭。
“这孩子,我看见他就生气!”她摸着牌。
“可是他是你亲生的。”我冷冷的说。
她脸上浮起了一个惊愕的表情。
我转头便回到自己房间去。
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想做了。
然后门铃便响了,来的一定是麻将搭子,什么王太太李太太张太太。
果然牌声便响起来了。
我走到弟弟的房间去看。
床上的被褥小小的折叠着。
书桌上搁着他那只模型船,只做好了三分一。
继母是个庸俗的女人,但是她生的弟弟与她不同,我喜欢他。这也许是我们一家相处得好的原因。
但是现在我忽然恨起继母来。她是一个这样不负责任的女人。
我坐在小弟的床沿呆着。
我们是应该去看电影的。但是我一个做些什么好呢?
弟弟是个寂寞的孩子,他去了以后,我也将寂寞起来了。
我们的要求并不大,我与弟弟只想坐在一张桌子上做功课,在稍息的时候互相笑一笑。
但是现在连这个都不可能了。
“爱华!”
“爸。”我抬头。
爸脱下外套,“坐在弟弟的房里做什么?”
我麻木着脸,“没有什么。”
“弟弟寄宿去了,这个睡房将改为书房。”
“那么弟弟假期回来,睡哪里?”我震惊地道。
“可以与你睡,或是随便搭一张床。”爸说。
“这也是弟弟的家!”我说。
“当然,”他呆一呆,“爱华,你怎么了?”
“我总觉得你们好象把他遗弃了一样。”
爸笑了。“爱华,你继母说你傻,你果然是傻。”
我不啊。
“弟弟又不是你亲弟弟,你却对他那么好,也真算是难得了。”
“怎么不亲?我视他如同母的弟弟。”
“你是个好孩子,使爸爸省了很多麻烦。你对弟弟好,你妈也开心。但是弟弟去寄宿,也没有什么不好。你是大女孩子了,难道没有消遣?”
“有女同学开舞会。”我说。
“为什么不去呢?今天是周末呢。”
“我准备与弟弟去看电影的。”
“现在你可以去那个舞会了,难过什么?”爸笑。
“我总觉得弟弟不会喜欢去寄宿。”
“别傻了,小孩子当然不喜欢寄宿,难道什么都任他,跟他的意思?小孩要管教才行。”
我低下了头。
“别多想了,舞会还不去?”
“好,我去。”
“好了,爸去睡午觉,你也休息休息。”
爸去了。
我轻轻的掩上弟弟的房门。
我得去看他。他一个周末,孤零零的会不太好。
我原本是不想到琴妮的舞会去的,但是继母的牌起码要打到半夜,爸爸又来了一班朋友,谈得起劲,看样子不久还是要出去吃晚饭的。
于是我索性换了件衣服出去了。
我在一间小店里买了一盒糖果。
琴妮的家我是认得的,我到得很早,客人只有三分一。
我按铃,来开门的正是琴妮。
“爱华!”她惊喜的笑。
我没精打采的笑笑,“我来了,欢迎吗?”
她一手拉住我,“我太高兴了!真没想到你会改变主意来这里!”
我将糖递过去,“祝你快乐。”
“谢谢你,其实你不用送什么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摇摇头。
琴妮穿一件红色裙子,薄薄的料子,也不知是什么,她也不怕冷,光着两条手臂,但是我承认她很美。
“我弄点冷盆给你吃,你先坐下。”
我笑笑,“好的。”
“到露台去吧。”琴妮说:“那里静。”
其实琴妮对我是不错的,只是我们俩的性格太不相似了,他知道我爱静,所以叫我到露台去。
琴妮的家很大,又布置得很漂亮。
我问她:“伯父母呢?”
她吐吐舌头,“把他们赶出去了。”
“赶出去?”我不解。
“是呀,我们开舞会,他们留下来也没意思。”
“啊,你每个礼拜六都把他们赶走?”
“也不一定啦.有时候根本他们自己也没有空。”
我笑了。
“你吃这些冷盆,做得很不错,”她说。
“谢谢你。”我说。我接过盆子。
“一会儿可以跳舞,也可以坐着。”
“知道了。”
“你会跳舞吗?”她问。
“不会,但是我可以坐。”我笑。
“那么有男孩子来请你怎么办?”她问。
“他们不会请我的。”我说。
“不一定哪。”琴妮也笑了。
我走到露台去,风有点大,但是很热闹。外边的客人越来越多,大部份是我不认得的,琴妮怎么会认得那么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