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喜欢整天刻刻板板,坐在写字楼里受老板气的男孩子?谁?”
我看着她。
“汤尼完全不同,老实说,我是从头到脚的爱上了他,他只要说一声,我就跟他跑了。”琴妮激动。
“琴妮,不是真的吧?”
“怎么不真?但是他眼中根本没我。”
“琴妮,你是这么年轻——”
“年轻?我晓得爱是什么。”琴妮说。
“那是冲动罢了。”我说。
琴妮笑了,“爱华,你现在不会明白的,等你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知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我真的不知道。”我说。
她笑了,笑得很无聊。
“琴妮,他不爱你,那不变成了单恋吗?”
“是,我知道。”她说。
“所以你没有心思做功课?”我很可惜的问。
她点点头,拿着一枝铅笔在书桌上敲着。
“我的心事很少与人说,爱华。”
“你爸妈呢?”我问。
“你有没有对你的爸妈诉过心事?”她反问。
我呆一呆,默然低下了头。
是的,我也没向他们说过心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是不是?”琴妮苦笑。
“琴妮,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很苦闷,真的。”琴妮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的。”
“什么事?”
“我爸爸要把我送到外国去。”
“可是你连中学也没毕业。”我说。
“是的,就是因为爸看我成绩不好,才想把我送出去在外边念中学,比较容易一点。”
“那——”我真意料不到。
“我们就快要分手了。”她说。
我听了怔住了半晌。
琴妮一向对我来说,不过是普通的朋友,她对我很好,但是我从未把她当过知己,现在她忽然说要走,倒使我心中不舒服。
“几时?”我问。
“再隔几个月吧,也许半年、一年,”她耸耸肩,“要等找到了学位再说。”
“会再回来吗?”
“不知道,”她苦笑,“有谁会要我回来呢?爸妈老嫌我烦,轰我到外头去,对他们来说,是松一口气的好机会,不是吗?”
“学妮,我以前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悲观的,振作一下好吗?”我轻声说。
“是的,全班我最胡闹,最不正经,笑得最多,但是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心事。”
“琴妮,到外国去也没什么不好,转变一下环境,说不定就好了。”
“会吗?”她沮丧的道。
“我说你还那么年轻,不该谈情说爱。”
“我想的吗?你还没知道什么叫爱,它已经象洪水似的淹没你了。”她打个譬方。
“真罗曼蒂克啊。”我笑说。
“跟没有爱的人谈爱,是最痛苦的,你就是那种人。”
我刚想分辩,上课铃就响了。
我心里面想着她的话,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一节课我都没听进去,她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了解琴妮,我也不了解自己。
我以为琴妮只会玩,只会闹,可没想她会有这一份感情,她这感情倒是真的,我开始有点欣赏她了。
我想我也许会那样,感情付出去,不别人家接不接受,总之是付出去了。
我喜欢小弟,是那样。将来喜欢别人,不知道会不会?
我呆了一整堂课,我想要是长期这么下去.可真不得了,还不步琴妮后尘?
下课了,琴妮对我默默一笑。
我也回她一笑。
从那分钟起,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她的朋友。
放学回家,我等着去看小弟。
到了家中,继母在与爸说电话。
“病了,是的。”她说。
我看看她,她在说谁?
“学校里通知的,要不要去看他?”
“谁?”我问。
“好好,晓得了。”继母挂了电话。
“谁病了?小弟?”我走过去。
“是的。”她说。
“什么病?”我追问。
“发热。昨天开始的。”继母说。
“我要去看他,我现在就去换衣服。”我说。
“爱华,你不累?刚放学呢。”她问。
“不累不累。”我奔到房去,一边脱校服。
“我看你别去——”她进我房来。
我披上大衣,“不,我一定要去。”
“你认得校址?”她问。
“唔。”
“那你去,我就不去了。”她松口气。
“为什么?”我问。
“张太太他们等我。”她说。
我看她一眼。象她这种女人,真有福气,儿子在十多哩外的寄宿学校真发烧,她居然还有兴致打麻将。
我叹了口气。
“妈,”我说:“叫老王送我一程。”
“好的。”
“妈,”我又说;“我要过海,叫他送我过海。”
“反正我们今天不用车子,你随便叫他开到什么他方去好了。”她说。
“好的。 ”我匆匆忙忙的跑到厨房去。
“你做什么?”
我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拿苹果!他最喜欢苹果!”我哭了。
继母站在冰箱边呆了半天。
我拿起几个苹果便冲下楼去。
老王在车子旁看报纸。
我拉开车门,老王向我投来惊异的一眼。
“到码头去!”我命令他。
“哪个码头?”他问。
“哪个最近去哪个。”我说。
他懒洋洋的进座位,懒洋洋的开动车子。
我将头靠在车窗上,哭得很伤心。
我拿出手帕擤鼻涕,我难受。
我看着车子过海,隔壁的人都对我瞧。
他们一定在想,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坐在这么豪华的车子,还哭,哭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哭些什么。
总而言之我觉得这世界没希望。
我低下了头,擦了擦眼泪。
车子慢慢的驶出去,向弟弟的学校驶去。
这条路是长路,车子足足开了三十五分钟。
匆匆忙忙的下车,我吩咐老王在校园等我。
我跑过校园,找到了男生宿舍,可是那部份是中学生的,我觉得惶然,那么大的地方,哪儿才是小弟住的呢?
我闯来闯去,都找不到,正在心焦的时候,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爱华!”
我向他看去。
“你——你是汤尼!”我叫出来。
“你怎么是在这儿?”汤尼问我。
“你怎么也会在此地呢?”我问。
“我在这儿念书。”汤尼说。
“念书?你还念书?”我指着他问。
“当然罗,难道我就不能念书了?”他笑。
“不,他们说你是唱歌的。”
“一边唱一边读书也可以吧?”他又笑问。
“我不晓得。”我说。
“那么你来干什么呢?”他问我。
“我来看我弟弟。”我说:“他有点发烧,而且我找不到地方。”
“我带你去,他念第几班?”汤尼问。
“小学六年。”
“那就在那边,来,我带你去。”汤尼拉起我的手。
我有点不好意思,缩回了手。
他对我笑了笑,走在前头。
我跟在后头,即在那分镇定我有了一种安全感。
“转这边。”他说。
“你念第几班?”我问他。
“今年毕业了。”他说。
“现在怎么不上课?”我问。
“今天,没课。”他说。
“哦。”
我想起琴妮说喜欢他,不禁对他多看了几眼。
他也在看着我笑。
我低下头。
“为什么看牢我?”他问。
“不为什么。”我低声说:“我听说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是吗?”他问。“谁说的?”
“没有谁说的。”我低声说。
“那么你怎么晓得呢?”他又笑。
“哦,那……”我说不下去。
“没有,没有女孩子喜欢我,真的。”他摇摇头。
“琴妮喜欢你。”我说。
“琴妮?她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也可以喜欢人。”我说。
他又笑了笑,“到了。进去吧。”
“你陪我进去吗?”我问。
“当然,来。”
他走到一个校役那里去讲了几句,校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