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啊!我还听说巡按大人即使为了审案而不得不表明身分,也不准各地官府刻意招待,他只要粗茶淡饭即可,而且要送礼的一概不见,可要是有冤情,就算三更半夜他也会立刻爬起来收你状纸喔!”
“是个好官啊!”
“没错,是个好官,据说连潼川那个贪赃枉法的知县也被他报上朝廷去了呢!”
“只不知他会不会来咱们这儿?”
“要是早一点,还真是盼着他来,可这会儿就没差了吧?”
“说得也是,反正魔面判官已经替咱们这地方的百姓除去了最大的祸害,巡按大人来不来的确是无所谓了。”
听到这儿,水仙注意到阳雁儒的眉头悄悄打了个结。
“你知道魔面判官?”
阳雁儒瞥她一眼,又看回手中的酒杯。“谁不知道。”
“那么……”水仙悄悄觑着他。“你认为他是正,抑或是邪?”
转着手中的酒杯,阳雁儒沉默了好半晌,随即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再问:“要听实话?”
“自然!”水仙应道,顺便又帮他斟满了酒。
阳雁儒又开始转着酒杯,神情有些矛盾。“照道理来讲,他是个既盗劫珠宝财物,又杀人无数的通缉犯,犯下许多不容于律法的事,依我的身分而言,实在应该极力去追缉他才是理所当然。”
“可是?”
阳雁儒苦笑了一下。“可是,一想到当年的阳家,若按律法而行,阳家理应乖乖受惩才对,不管冤不冤枉,毕竟龙懋德已经上报朝廷,而皇上也下了抄斩的旨意。可如此一来,我不就没了名目报仇,阳家不就得莫名其妙的白白牺牲了?”
“总算你还不是很呆。”水仙喃喃道。
“还有,这些日子来,翻了那许多冤案,我更是深深体会到,这世上的冤情愤怒和悲哀无奈实在太多了,朝廷的官员若帮不上忙,甚至来不及帮,那么,也只能靠魔面判官那种人来帮他们了!”
水仙笑了,从碰上阳雁儒以来,她是头一回如同此刻般从心底笑出来,而且笑得如此真诚喜悦。
“那么,你不认为他是邪道的啰?”
“并不……”
跟变脸一样,笑容瞬间消失了,“你的‘并不’是什么意思?”水仙冷冷地问。
阳雁儒又仰口一饮而尽,可这回没人再帮他斟酒了。
“我不但不认为他是邪道,而且很是佩服他,他是个真正不计虚名的豪杰,我……”他说得慢之又慢,好似很不愿意说出事实来似的。“很遗憾没有机会像他那样。”
笑容立刻又飞回来了,酒杯也满了,而且,她还抓到了他的语病。
“你很遗憾?为什么?”
“我不会武功。”
双眸在刹那间亮了起来,“你是说……”水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你是说,如果你也练过武的话,也会做跟他同样的事吗?”
阳雁儒又静默了片刻,而后断然道:“我会!”
两眼更亮,宛如暗夜里的寒星般闪着异样的光彩,水仙笑了,可这回她笑得含蓄多了。
“其实嫁给你也不错嘛!”
心思纷乱
桂魄初生秋露微,
轻罗已薄未更衣,
银筝夜久殷勤弄,
心怯空房不忍归。
--王维.秋夜曲
其实嫁给你也不错嘛!
她肯定是随口说说而已,绝对不是当真的。
可这种话实在不适宜随口说说,或许她言者无心,可听者就无端被乱了心思了!
若是在几个月前听到这种话,阳雁儒肯定会吓出一身冷汗,可这会儿,他听了却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一份喜悦来,而且开始认真的思考着:待他报了大仇之后,是不是“应该”信守婚约才对?
对,所谓人无信不立,他是应该遵照婚约而行。
可再一忆起初见面时,他亦曾斩钉截铁的表示愿意退婚,甚至还逼着她退婚,他又不由得懊恼不已。
人无信不立,他自己说过的话能再收回去吗?
而最教人疑惑的是:他为何会产生此等前后矛盾的想法?而且为此种矛盾的想法而苦恼不已?他不再认为她的个性令人难以忍受了吗?
这些使人困扰不已的思绪,在之后的日子里不断纠缠着阳雁儒,教他白天总是若有所思地偷觑着水仙发呆,夜里也睡不安稳,直到他们在郧阳府碰上饶逸风为止。
当时他们刚踏入客栈,相对的,饶逸风正从里头走出来,两厢一见面!水仙又是一声欢呼就冲向前去。
“姊夫!”
“小姑奶奶。”饶逸风依然笑得亲切又迷人。
“姊夫,你怎么还在外头啊?都这么久了,你不想念师姊吗?”
“我回去又出来好多回了。”
“咦?”水仙吃惊地睁大了眼。“真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饶逸风戏谑地挤挤眼。“在京里时,你的心思全在阳公子身上,又怎会注意到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姊夫有没有回京呢?”
“姊夫,”水仙不依地撒着娇。“那可是正事耶!”
“是是是,是正事,可以了吧?”饶逸风好脾气地顺着她。
得意地哼了哼,水仙又说:“不过姊夫,你干嘛回去又出来呢?”
“你以为我喜欢啊?”饶逸风嘀咕。“还不都是为了你!”
“耶?我?”水仙一脸迷惘。“姊夫,我有叫你来吗?”
“是没有,可是……”他眼神诡异地瞄着她。“你托了我一件事,你忘了吗?”这是说给她听的理由,实情是:若非亲爱的老婆说师妹需要人家推她一把,他才懒得再出来呢!
“啊,对喔!”水仙恍然。“那姊夫查到了吗?”
饶逸风笑笑,并指指四周。“这儿不是适宜谈话的地方吧?我们进去再说。”
两炷香后,他们已经聚集在饶逸风的客房里了。未几!一桌丰盛的酒菜也随后送上来,大伙儿吃喝一阵后,饶逸风才掏出一张纸交给水仙。
“这是什么?”
“你们要找的人可能的去处。”
“耶?”水仙错愕地低头看看纸张,又抬眼惊讶地瞧着饶逸风。“怎么我们都查不到,你却查得到?”
噙着一丝神秘的笑意,饶逸风懒洋洋地端起酒来慢慢啜饮着。“某人的情报网灵通程度非是你们所能想象的哟!”
某人?
啊,某人!
对喔!经营了四十多年的情报网,不灵通才怪!
要是他有意的话,早在师姊告诉他实情之前,他自己就可以查到四大禁卫到底是谁了。嗯!这么说起来……前任某人或许早就知道师父是谁了,所以才会让唯一的徒弟和师姊订下亲事,以保徒弟安全吧?
水仙暗自忖度着,并悄悄打量着饶逸风,后者恍若末觉地兀自挟菜吃肉。
“姊夫。”
“嗯?”
“谢啦!”
“不用,你只要少让你师姊为你担心,我就感激不尽了!”
水仙双眉一掀,正待回嘴,可转眼一想,她忽又回复了原先的俏皮模样。
“怎么!师姊烦恼,姊夫的日子也跟着不好过了吗?”
“何止不好过,”饶逸风嘟囔。“我简直想对她下跪了!”
水仙失笑。“姊夫,你怎么这么窝囊啊?”
“没办法呀!她为饶家生下了后嗣,老管家便拿她当宝;她让我开心,全禄也拿她当宝;她又美又和气、全饶府上下都拿她当宝,在饶府里,她的地位已经比我这个正牌主人还要高啦!”饶逸风喃喃道。“她只要一不开心,你看着好了,全府上下哪个不把矛头对准了我,我就喊他一声爹!”
听到一半,水仙已经开始笑了,直到最后,她更是笑得花枝乱颠,除了红凤犹是冰雕一尊!即连阳雁儒和左林也禁不住捂唇窃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