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安看着契尔伫立在樱花林中,旧日的防卫尽卸,更形英姿焕发。她甩甩头,走向一株樱花树,抚弄着它平滑的树干。“瞧,它们是如此闪亮洁白,仿佛你可以看穿蛰伏其中的生机,静待春天来临。它令我想起了少女晶莹剔透的肌肤。”
他来到她身后,近得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她转过身,背贴着树干,心跳加快。
“透过艺术家的眼睛,它显得格外美丽。我愈来愈觉得你是个艺术家了,琼安。你在图书室里看的书是第一个线索──噢,你给了我许多线索,但我直到现在才串连起来。你看待事物的观点,以及喜欢清静独处──这些都显示出你的艺术家特质。”
她低下头,双颊微红。“我不会称自己为艺术家,只是个喜欢画画的人。”
“你都画些什么?水彩、素描?”
“我知道淑女应该只能画画水彩或素描,但我也作画,画我所看到的──我‘真正’看到的。”她拉下帽子,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你何必道歉?”他真挚地道。“你应该感激拥有这份天赋──我就希望自己有,但我顶多只能画出一些差劲透顶的素描。我唯一的天分只有欣赏,而我为此十分感激。”
琼安偷眼觑着他。“我画得并不好,但我喜欢画画。是坎莫给了我机会认真学画,为我找来好老师。我为此衷心感激他──还有其它事。”
契尔握住她的双手,蓝眸炽热地看着她。“琼安,你能够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吗?就在此时、此地。”
她的血液似乎冻结了。现在是怎么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点了点头,无法拒绝他。
“你为什么嫁给他?为什么嫁给一个比你大上许多的人,某个已年逾半百的男人?”他放开了她的手。
“因为他人很好,”她望着脚底的霜霰。“因为他了解我想要画画的心,他了解孤独──他了解我。”
她缓缓抬起视线,迎上契尔的。“许久以来,从没有人像坎莫那样关心我。”她喃喃,以手抚着喉咙。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在距离我的小屋不远处有栋度假别墅。我抵达意大利后不久,透过友人介绍认识。我们很快就发现彼此的兴趣相投,他提议协助我重建花园。在过程中,我们发现到彼此更多的共同点,开始发展出深刻、持久的友谊。”
她的笑容温柔,回想起往事。“每次他返回佛罗伦斯的家时,我都非常想念他,他也是。他开始找各种借口回到柏萨诺,最后他决定干脆和我结婚,日子才有办法正常过下去。”
“你对他的年龄没有意见?”
“我为什么要呢?他带给我快乐,我也带给他快乐──我崇拜他。”
“崇拜他?”契尔问,他的语音轻似烟雾。他的掌心贴着树干,距离她的头侧只有寸许。“你不爱他?”
“我当然爱他!我绝不会嫁给我不爱的男人!”
“但爱有许多种,他的年纪大得足够当你的父亲。你对他的感觉是怎样的──就像对父亲一样?”
“他是我的丈夫,”她不自在地道。“我就是这样爱他的。”
“告诉我,琼安,而且要告诉我实话──他对你到底是怎样的爱人?”
她往后背贴着树干。“他很体贴,”她喃喃。“他一直都是个绅士。”
契尔伸出手,指尖轻拂她的耳后,温暖的皮手套令她的身躯窜过一阵战栗。“绅士,多么刺激。他是否先说‘请’,最后再用手帕拭手,说声‘谢谢’──如果他能够做完的话。”
她甩开他的碰触,别过头。“我不是处女──如果那是你想要知道的。坎莫行得很,”她瞪着他。“但那不关你的事。”
“原谅我,”他道,别开视线。“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着了什么魔──我没有权利问你这么私密的问题。我猜我只是想知道这是否是一桩真实的婚姻。”
“它是非常真实的婚姻,”她没好气地道,走开去,转身背对着他。“虽然我们只在一起八个月,他带给我的只有快乐,我从不曾有片刻的后悔。当他去世时,我的心都碎了。”
“我很抱歉,”契尔自她身后道,语音温柔。“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身体不好?”
她转身面对他,决定将话讲清楚,免得他妄作揣测。
“坎莫的身体好得很,”她道,眼神一暗,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可怕的一天。
“他的家人过来同住,我们在别墅举办盛大的舞会。那是个美丽的夏日午后,温暖明亮,远处蓝绿色的海面波光粼粼,阳光灿烂。”
瞧,吾爱,爱琴海的颜色,就像你快乐时眼眸的颜色……
她以手抚着额头。“坎莫说他在楼上为我准备了惊喜,要上去拿。他笑得像藏着秘密的小男孩,亲吻我的额头。”
在这里等我,小美人,我立刻就回来。你太过美丽得令我无法多等。
“我等了,但在十五分钟后,我开始担心,进到屋里找他。他正要走下楼,而我可以看出他很不对劲。他的脸色苍白,似乎处在剧烈的痛楚中。在──在我能够越过大厅,赶到他身边前,他以手抓着胸口,跌落最后几阶阶梯。我将他拥在怀中,试着安慰他,但我们都知道他不行了。”
她紧闭着眼睛。“他交代了几句遗言……很快就走了。”
我爱你,琼安……你必须要快乐……找个能够带给你快乐,像你让我一样快乐的人……
她用袖角拭泪,忆起了亲吻坎莫冰冷的唇的感觉。“医生说他心脏病发作,”她哽咽道。“他才五十五岁而已。”
“琼安──”
“稍后我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一个小珠宝盒,盒里是一只宝石做的蝴蝶胸针,”她颤抖的手按唇,仿佛能藉此压抑所有的痛苦和愧疚。“我一直无法佩戴那只胸针。他选择了春天里飞遍山谷的蝴蝶,知道我有多么爱看着它们飞翔──”
她用双手覆着脸。
男性的大手碰触她的肩膀,将她拥紧。
“原谅我,琼安,”契尔道,温暖的气息拂着她的耳后。“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明显地深爱着他,我不该妄加揣测。”
“你不会知道的,”她挣脱他的怀抱,再次拭泪。“你又怎么可能知道呢?噢,为什么在我需要时,我从不曾将手帕带在身边?”
他由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了她。“我已经学会了多带一条。”他微笑道。
她接过手帕,用力抹脸。“我这辈子从不曾哭这么多次。”她厌恶地道。“你一定会认为我是个泪罐子,但我向你保证我通常不是。”
“我想过去也不曾有讨厌的男人苦苦追问你的隐私,我再次道歉。”
她摇摇头。“我不怪你询问,因为你有权利知道照顾你儿子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你听到有关我的一切后,你还愿意接纳我真的是很勇敢。”
一项可怕的认知闪过她的脑海。“噢,不──怪不得你会问我这么多有关坎莫的问题。你也听到传闻了,对不对?我不知道它竟然传到了英国,但我早该料到的。”
“我也听到了传闻。”他温柔地道。
她沮丧地望着地面。“那意味着长久以来,你除了担心我像传闻中说的是个贪婪、富有心机的女人,为了坎莫的财富嫁给他外,还在婚后毒杀了他──谣传是这样说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