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她突然转身,紧紧握住馥芬的手,而馥芬那双充满了解的眼睛也有着泪水。
‘要不要进来看看?’馥芬鼓励着。
她走了进去,进到这个又温柔又充满友爱的房间。
馥芬的品味比以前讲究多了,而且十分成熟,她不但擅于搭配,更懂得表达个人的风格,把这种风格优雅的藏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慧枫轻轻摸着铜床上散垂在四周的花边,这个以粉蓝色为主的房间,真是可爱极了,缎子的被盖里还绣满一朵一朵的毋忘我;其它的家具也是一样的可爱,尤其是立在玻璃窗旁的那一副画架,她情不自禁的走了过去。
‘我希望你能继续画,你有天份!’
她摸着那副昂贵的画架,眼光落到一旁可以活动的画桌与小几,丰沛的日光照到那些五颜六色的颜料上,像照着一簇花园,而这花园将日日开满鲜花。
馥芬打开了窗子,窗外正是一个美丽的花园,一半露天,一半在玻璃暖房里,除了一些瑰丽的花朵在阳光下盛放外,玻璃花房内更充满了珍奇异卉。
‘我很寂寞!’馥芬自我嘲笑地耸耸肩:‘要不然依我这种个性,怎么可能当种花女?’
‘这些——都是你种的?’她惊讶的,比刚才发现馥芬会设计房屋更惊讶。
‘是啊!种花其实很简单,只要你爱它,泥土一定会给你回报,比爱人单纯得多!’这是个奇迹!对不对?慧枫情不自禁伸出双手拥住了馥芬,无论是谁,都会认为馥芬现在已显堕落不堪。但馥芬虽然走错了路,本质中有种精纯的东西,促使她脱离腐败,创造出丰富的生活。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你说什么?’
‘馥芬,有件事你可能一直都不晓得,你有才华!’她恍惚了整个冬天的眸子内突然灿出了热切的光芒。‘你可以朝这方面走!你可以成为一个景观设计师!’
‘景观设计师?’
‘这是秦——老师以前告诉我的,他说艺术家的分类愈来愈细,景观设计师是实用艺术中的一种新兴行业。’
‘你怎么认为我可以?’
‘你在这方面有才华有潜力,你不妨考虑考虑!去上学吧!馥芬,你不是一直鼓励我不要放弃念大学的机会!’
‘功课荒废太久了,我没把握。’
‘我不是要你考大学,更何况目前的大学中也没有景观设计这一门学科。你可以先在大学里旁听相关的课程,比如都市计划、建筑学,然后再想办法作设计名家的弟子——’
‘这太麻烦了—’馥芬耸耸肩膀:‘我不能适应!别人也不能像你一样的接受我!’馥芬低下头去,强装的潇洒消失了。
‘你没试试看怎么知道?’慧枫摇摇头:‘一开始当然会比较困难,可是你要有信心。’
‘只怕没有!’
‘也许你仔细想想就会有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她温和地:‘馥芬,你总不能一辈子过这种受人豢养的日子,对吗?’
馥芬愣住了,好半天才倒吸一口冷气:‘你没有变,慧枫,你还是从前那个你,既精明又爱说教!’
‘不,我变了!’她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转过身来:‘我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你看看我的脸就知道!今天早上我照镜子时,发现我在这一年中经历过好几个阶段,每经过一个,就死一次。’
‘可是你的口气、态度——’
‘表面的东西有时候只是习惯。’她又笑了笑:‘馥芬,刚才我进这个房间时,十分的感动,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真正属于自己的房间——’
‘你为何欲言又止?’
‘我现在才想通了为什么在喜悦中会有不对劲的感觉,馥芬,我们都不再是住这种梦幻之屋的年龄,我们都长大了。’
‘可是,这是特地为你布置的,你应该有一个温馨的地方来治疗伤痕。’
‘我的伤痕在今天早晨照镜子时就已经过去了,馥芬,让我在此地瞻望我的未来。’
* * *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第二天在早饭桌上,馥芬满脸严肃地说:‘即使我不再跳舞,我也该像个人般活着。’
慧枫坐在她对面,眼光中充满了了解,经过了这么多世故,她和她的好友更亲近了。
‘当初我把一切都弄糟了!’馥芬狠狠地喝了一口又黑又苦的咖啡,痛恨而自责地说:‘我离开方大可的时候,心里充满的是愤怒和绝望,恨自己的无知,发誓这一辈子不再碰那双舞鞋。’
‘馥芬,事情已经过去了!’慧枫轻柔地打断了她的话。
‘不!还没过去,我一直认为当初爱上方大可的原因很复杂——环境的压力、联考的重担。’馥芬的眼中有一种奇特的光:‘后来我彻底反省,才知道这一大堆理由只是逃避现实的藉口而已,我也一直为我做错了这许多事而责怪我母亲——’
‘你现在还——恨她?’
‘不!’馥芬摇摇头,疲倦而哀伤,她的手肘撑在餐桌上,两手捧住睑!‘她下葬的那一天,我才弄清楚,她也许有错,可是我错得更多,因为当初我是可以选择的,但我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她,甚至让她也产生错觉——我之所以这么堕落,都是她害的!’
‘人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任!’慧枫饱经创伤的心弦,也为这一句话而有所触动。
‘对!我所要说的,就是这一句!’馥芬从哀伤中抬起头,眼睛中蓄满了晶莹的泪水:‘我们走了那么多的冤枉路,失去了那么多宝贵的东西,得到的,不过是这一句话而已!’
‘而这句话你我都可以受益终生。’
‘慧枫,你真的变了,变得好有智慧!’
‘你又何尝不是呢?’
‘这都是环境逼出来的!’馥芬的唇边掠过一丝苦涩的笑意。‘方大可给了我太多太多的教训,有时候我真搞不清楚到底该恨他,还是感激他?’
‘什么都不必!’
‘为什么?’
‘当初他也许带给你太多的痛苦与绝望,可是现在的你已经挣脱出来,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他宰割的你了,人都有追求光明的权利,你既已走出了黑暗,又何必留恋?’
‘我没有留恋,我只是——恨!’
‘恨就是留恋!你一再强调他对你的意义,不管这意义是好、是坏,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让从前那个龌龊的方大可,再来不断影响现在的孙馥芬呢?’
‘你说得对,好在一切都过去了。’馥芬笑了,跟着眼泪一起的笑容是那么坦然。‘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等过完暑假,我要回去念书,你呢?看你今天早晨的态度似乎是有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你猜对了!’馥芬的情绪由哀伤中恢复了!‘我昨夜考虑你说的话,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回顾,过去的已经死了,我真正能掌握的是未来。’
‘我倒想听听看!’
‘你也许不清楚,全国最大的景观设计公司就是董汉升的。依我的学历,我没办法按照一般正常程序进去,所以只好利用关系了。’
‘这也没什么不对,你并不是存心跟人家抢一碗饭吃!’
‘不!这回你说错了!’馥芬那张成熟起来的面孔有一层光辉:‘我想尽量不要依靠任何人,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你——离得开吗?’慧枫看着这幢设计典雅、精致的华屋,姑且不论有多豪华,里面的一草一木也都是馥芬的心血,而且她养尊处优惯了,外面的风雨她受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