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该给自己一次机会!经过这一段醉生梦死的日子,精神上我一直很痛苦,我想除非我有独立生活的条件,拥有真正的尊严,否则我是永远不会快乐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慧枫看着她:‘也许千言万语只能说声——恭喜!’
第六章
秦德言的笔停留在画像的嘴唇上,嫣红一抹,少女可爱的唇形整个显现了,但他还不满意,继续挥着画笔。
‘德言——’敲门的是沈曼丹,她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有咖啡、果汁和奶油吐司,但秦德言好像没看见似的,只盯着画布。
‘先来吃饭吧!’沈曼丹劝诱着。
‘我不饿!’
‘你昨天晚上就没吃,怎么会不饿?你看你这一个月里瘦了多少?我看你再撑下去就要成仙了。’
‘我真的不饿!’
‘不饿也得吃!难道慧枫一走——’
‘不许提她!’秦德言突然暴跳了起来,大声吼着:‘拿走拿走,别来惹我!’
沈曼丹经他这么一吼,只有乖乖地退了出去,但是心里直对他那憔悴的样子叹气,何止憔悴,他简直瘦得不成人形了。
他在折磨自己!他能够坦然承受晚年丧子的痛苦,为什么不能够承受那个闯入他生命又满身伤痕离去的少女,永远不再回来?
沈曼丹端着盘子的手在发抖,但她咬紧下唇,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把餐盘端回厨房……
‘他又没吃!’吴妈看着那一大堆东西又原封不动的回来。
‘他心情不好。’沈曼丹摇了摇头。
‘我们中午再试试看!’
‘对了,他最喜欢吃排骨,我们给他炖个佛跳墙,现在还来得及,你快点到菜市场去。’
吴妈做的佛跳墙是有名的,即使在炖的时候,那由瓷盅中飘出的阵阵香味也让人为之垂涎欲滴。
‘好极了!’做好的时候,沈曼丹掀开盖子一看,今天吴妈比平常更卖力,不仅汤浓味香,配色也很讲究,她立刻放进了托盘里。
‘沈小姐——’
‘什么?’她端着托盘在厨房门口回过头来。
‘这些年来先生带过那么多女孩子回白楼过,可是我觉得你最适合他,为什么你们不能——?’
沈曼丹没听她期期艾艾地说完,立刻离开那儿,也许,吴妈讲出了她心里的秘密。
但,那些已经过去了。
现在,她所付出的,只是关怀与同情。
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她尽力屏住声息,可是仍觉得眼中有着难忍的泪水。
画室的门紧紧地锁着,难道——?她心中升起一阵恶劣的预感,不!她不能任他这么糟塌自己,放下托盘,她用力敲着门。
门突然开了,她赶紧弯身去拿托盘,可是紧接着的一声大吼把她才升起的喜悦整个浇凉了。‘不要烦我!’秦德言运足了气大吼着,然后“砰”地一声关了门。
他关门的力气太大了,以致于正在发愣的沈曼丹措手不及,差点摔了一大跤,可是人虽然没有跌倒,整个盘子却脱手飞了出去。
她忍住气,独自收拾了好一会儿,才把残局端回厨房。‘他——’吴妈一看她的狼狈相就知道了,不免叹了一口气。
‘算了!别管他了,我们吃饭吧!’
吴妈布置好厨房的小桌后,沈曼丹拿起了碗,望着香喷喷的饭菜,她不仅一点食欲也没有,还直想掉眼泪。如果依她以前的火爆脾气,她早就气走了;可是,她发现自己变了,不再容易冲动,而且还懂得忍耐和体谅别人。
但她的脾气愈好,秦德言却像有心跟她作对似的,一天天的变本加厉起来。
* * *
秦德言深陷在墙角的沙发中,不住地喘着气。
刚才那样对沈曼丹,老实说是太过份了,但这是不得已,在这个节骨眼,他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他要尽全副力量完成这幅作品,即使不吃不喝……这种使人疯狂的投入态度,是最消耗心神,而且很可能使得以后——
以后?他用力的摇摇头,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目前唯一的希望,便是完成这幅画。就算是——死,也不足惜。
他站了起来,那份激烈喘气的模样着实怕人,他的两颊凹陷,胡子许久没刮,一蓬蓬地直往外冒,眼窝下一圈黑,身体瘦弱得简直变了型。
自从慧枫走了后,那个风采翩翩的画家似乎也跟着消失了。可是他自己一点也不在乎,在他的生命中,他似乎只剩下了这幅画。他为慧枫作的画。她是他的学生、爱人、媳妇……
在命运的蹂躏下,她仍是那么美、那么无辜!是他心中燃烧的爱,使得一切更复杂了。可是他把她的神秘画得这样淋漓尽致,画中人仿佛随时可以在生者的空间中行走、呼吸,然后再神秘的消失……。
秦德言走向画布,颤巍巍的拿起最小号的画笔。现在这幅画在他不眠不休的狂热工作情绪下,已经接近完成了,只剩下她的一双眼睛。
慢慢地,在他一瞬也不瞬的注视下,那双眼睛一点一点地露出了光芒。比唇边的那抹微笑更神秘,更富于智慧。那双眼睛同样也在——瞧着他。
‘啊!’他忽然全身懔怖,剧烈地颤抖着,而且情不自禁的遮住面孔。他不能看到她,不能再看到她。
但这时候发现画已完成是来不及了,他一步一步往后退,不小心碰翻了椅子,他也不管,只兀自低着头。好半天,他才喘着气移开遮在睑上的手指。
老天爷!她就站在那儿!爱、欲、憎、苦,都是和她在时一样活生生的。‘慧枫!’他用全身全心的力量,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甜蜜的感觉使人全身颤栗,他只觉得心上一阵可怕的抽痛,他弯下腰,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但是他叫不出来,眼里全是血丝……
* * *
‘心脏动脉血管破裂——’面无表情的医生拿起X光片,说出一大堆术语。
‘有救吗?’沈曼丹的脸整个苍白了。
‘你是他的家属?’医生怀疑的瞧着她。‘现在只有家属才可以作决定,一个是顺其自然,把他放在加护病房里,另一个是立刻开刀。’
‘开刀就有救?’
‘依他的情况只有百分之三的希望。’
‘那在加护病房里他好转的比例是多少?’沈曼丹的脸色由灰白变青了。
‘零。’
‘什么?’
‘小姐,别激动,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千万要镇定一点,否则我就没办法跟你讨论下去了。’
沈曼丹拼命克制自己,才不致于疯狂得大声喊叫,医生冷漠的态度固然可恶,但他说的也没错。
‘你好点了吧?’医生看着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再转成灰。
‘好多了!’她喘了一口气,把闭着的眼睛用力张开,再闭上,当她再次张开时,她知道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力气与残酷的现实搏斗。
‘开刀,即使是百分之三的希望也比零好!’她说完之后,苍白着脸孔,跌跌撞撞的离开;站在电梯门口,她不住的喘着气,那可怕的样子,引起旁边的人一些惊异的眼光。
秦德言在急救后已经醒了过来,正不断喊着渴,由于是加护病房的关系,所有的窗户一律密封,全靠中央系统空调,沈曼丹才一走进去,果然也觉得气闷。
‘请问暖气可不可以小一点?’她问着坐在一旁守候的特约护土。
‘你是什么人?怎么可以闯进来?’护土不分青红皂白的把她推出去,但沈曼丹还是跑到福利社买了几罐果汁,觑了个空送进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