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乱的看着她那在这些日子中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孔,那精致的五官,那条长的、娟秀的脖子,然后他的唇吻了上去,吮干了每一滴流出来的泪水,直到她停止,但当他俯视她时,他看到她的笑容中有着深刻的、令人动容的绝望表情。
那种绝望足以悸动人类的心忧处。
‘我怕失去你!’她的笑容宛如水中涟漪,微微的颤抖着,但却更令人心生爱怜。
‘你不会失去我,永不!’他坚决的。
慧枫的眼睛睁开了,好深也好黑,里面似乎蜷曲着一个小小的、孤苦无依、受苦受难的灵魂。
‘慧枫,我爱你!’她的心整个都被挑动了,那么地不克自持,在他眼中,她不仅美,不仅纯洁,而且性感,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能够体会得出那份强烈的反应。
‘我是你的!’她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仍能感受到那份绝望停留在她心底,她看起来像受过伤,受过很重的伤。可是,这怎么会呢?她这样的年轻、美好!但也有着更多的事实支持他的怀疑。至少她跟别的女孩子不同,她太特别了,这样的高傲、冷漠,而且特别到独自住在这么大的一幢房子里,过着不是年轻女孩子的生活。……有时候,他真怀疑——怀疑她有别的男人,也许是个供养她的……徐凯文知道这样想很该死,但他不得不朝这方面想!老天—他心中暗叫一声,如果她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就让他们一起受苦吧!他实在不愿意再见到她这种绝望的表情了。
‘慧枫,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分担一切。我要娶你!’
忽然,她才刚停住的眼泪忽然如决堤般,一下子流了出来。
他吓坏了,这是他今生头一次爱上一个女人,也是第一次有女人在他怀中痛哭,但惊慌中,他突然有种骄傲的成就感,虽然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我是真心真意!’他抱紧了她,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与震动。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她发出了无法抑制的啜泣,最后竟然叫了起来,那激烈的样子像是在控诉什么。
‘慧枫!’他抓住她那猛烈摇撼的身子!‘你冷静一点!’
她这才如大梦初醒的停止了哭泣,那眼光无比惶惑。头发散乱,神情迷惘,仿佛四周聚集了太多她不能了解的东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抱住了她半裸的肩膀。
‘这房子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唇畔展开了一丝苦涩的微笑,笑得苍凉,笑得无奈,根本不像他所认识的江慧枫,简直像是个陌生人。
他皱起了眉头,心中绞成一团,他终于逐渐的接近到真相的边缘,而且愈来愈接近了,是吗?
‘慧枫,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就在你的身边,也许事实的真相一时令人无法接受,但我一定会尽量的谅解你,你懂吗?我爱你!爱现在的你,但我也会包容过去的你!’
‘你真好!’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那双不再流泪的眼睛中,好晶莹,也好飘忽。
‘天可明鉴,我句句实言,相信我!’
‘如果不相信你,我也不会说了、’她又泛出那古怪的微笑:‘跟我来吧!’
* * *
‘她是你?’徐凯文瞪视着画像。
‘她是我!以前的我!’慧枫走到窗口,天已经黑了,风刮得窗户格格作响,她虽然仅着薄薄丝缎的长睡袍,但她身上并不觉得冷,只因她心中的寒意已经太强了,她说话的声音像回到过去,一个恶梦般的、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不在乎以前的你怎么样,我说过我会包容。’他有些坏脾气的,‘这幅画是谁画的?’
‘白楼原先的主人,一个颇富盛名的画家。’
‘秦德言?’他念着画像下端右角上流利的签名式。‘你是他的——?’
‘学生。’
‘他为什么把房子留给你?’
‘除了是师生之外,我还是他的媳妇。’她在心酸中充满了勇气。
‘原来传闻是真的,你结过婚?他呢?’徐凯文一阵晕眩跌坐在椅子上,慧枫看着他,心想:她早就知道他不能承受的,他成熟的外表蒙骗了所有的人,但这也怪不了他,除非根本不爱,否则一个普通男人是很难容忍她的过去。
‘死了。’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秦伦,想到了那个她根本无从辨明父亲是谁却夭折的孩子……
‘死了?’他茫然的。‘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他似乎从惊愕中恢复了一些,但这并没有使他看起来更好些,他坐在那儿,脸色灰白,形容憔悴,仿佛一下子就被她的一句话给打垮了似的。
‘前年底。’
‘你们——?’
‘那是个意外,但是已经过去……’她咬住唇。
‘过去?’他弯下腰,十根手指痛苦的叉进了发中,又冷笑一声:‘过去?’
慧枫心里又一阵翻腾,是的,过去了吗?她问自己,然后一阵更可怕的回声传了上来,过去了吗?
‘我知道不该苛责你——’徐凯文的十指仍紧叉发际,发出啜泣的声音:‘但我也是人,我也有没办法避免的自私、嫉妒——’
‘我明白!’她克服了自尊与恐惧,蹲下去温柔地抚抱着他的头部。当她抱住他时,一股暖意传达到整个心灵,他头发上那好闻的气味也包围住她,一时之间,她心中充塞着各种无以名状的东西。
‘你在安慰我吗?’他仍然没有抬头,声音好低、好低:‘本来应该是我来安慰你——’
她的脑中本来被那些无以名状的东西刺激得一片僵硬、一片空白,但现在她感到好多了,她继续抱着他,直到他把她推开。
‘让我静一静!’他把身子整个转过去,背对着她,像背弃她的一切似的。她茫然的注视他,方才那放松的感觉又一点一点的收紧了。‘看在老天的份上,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他突然吼了起来。
她关上门,快步地走下楼梯。慧枫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哭了。先前她哭,可能是因为害怕,现在她不再害怕任何事物。
她为什么怕呢?反正一切都无可救药了,不管徐凯文是不是还要她,那过去的阴影永远会横亘在他俩之间。爱情曾使她迷糊,使她相信;徐凯文超人一等,徐凯文是扭转一切的上帝。
现在事实证明;徐凯文其实什么也不是,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有最平常的人性。他会哭、会笑、会生气、会嫉妒、会……,人性中该有的他都具备了,那么,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由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即使她遭遇过那么多的挫折、痛苦,她也并不是他心目中那个卑贱的女人,她唯一可以救赎自己那些不幸的方法,就是提升自己,让自己更有勇气坚持尊严。
每个人都会遇到大大小小的挫折,但,只要人还保有尊严,即使跌倒了,还是能够活下去。
以前的日子像恶梦,那是因为她没有尽力思考,没有想到过应该坚持尊严,才会活得这么苦,在徐凯文的面前这样卑屈,可是,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慧枫慢慢走到炉边,升起了炉火。
第一线火苗窜起来时,那精灵妖冶的姿态,像一条小水蛇,不安的扭动腰肢,摇啊摇的,也唤醒了其他躺在灰烬中的炭。顷刻间,热烘烘的炉火使她身心俱暖,她凝视着美丽的火焰,睑上也一阵湿濡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