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知道她有多脱线,就不会再讲这种风凉话了。”他咬牙,推开一旁木桌上堆砌的层层数据,从快被埋住的计算机中叫出需要的档案。
脱线?叶书御睇着他比乎常更扎人的刚毅下颚。
“那是让你这几天没睡好的原因?”啊,咖啡粉没散均匀。他很习惯地站起身,在乏善可陈的置物柜当中找到一支塑料汤匙,处理掉杯子里的结块。
在这里,一切克难;没人会在意他金光闪闪的烜赫身家,不用看他人战战兢兢的应对态度,也不可能会有人把他当贵客热情款待,尤其当骆旸接了案子赶工的时候,来找他简直是一大享受。
“别提了。”骆旸眯起眼,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声音。
那女人制造麻烦的手段堪称世界第一!
先是很厉害的弄得整个楼梯间都是水:他出去吃顿晚餐回来,差点以为他们那栋公寓被台风狂扫过境。找到淹水的来源是她家,才要进去搞个清楚,却发现她连门也没锁上!
这间便宜但有些破旧的公寓共五层,却只有三层住了人,附近也不是闹区,他真不敢相信有人能如此放心社会治安。
他气得打开门,整间房子已是汪洋一片,她则蹲在厕所哭得两把鼻涕五把眼泪,说这个“水井”一直冒水——
水井!
那是水龙头!不是什么天杀的水井!
迅速地关掉水源,就看到她因为全身湿冷而嘴唇发自,他恼怒地用大手捞起她一身冻僵的骨头,命令她丢换掉该死的衣服,然后自己受不了地开始收拾善后。
拖干了地,她却还在卧房里没动静,敲了好几次门,她也不响应,他进去一看,才知道她已半晕过去,摇醒她一间之下,原来她不是心脏病发,而是肚、子、饿!
太好了!他趁自己理智还清醒的时候,马上冲丢最近的便利商店买两个热便当塞给她,盯着她用今人抓狂的速度慢慢吞吞吃完半个,再可怜兮兮地吐出一个便当的分量。想起她或许还没吃药,就顺便提醒了下,结果她却拿一双下垂眼和他对瞪!
她居然不知道自己吃药的时间!
抄起冰箱上的药罐,他火大地打电话给医院,将每一罐药该何时服用问了个清清楚楚,还写成字条钉在她冰箱前,她却指着英文字说那好像毛虫。
哈!不好笑。奔上楼拿出各式颜色标签,贴上罐子取代那些她只会傻傻盯着的毛虫文字,把什么颜色要什么时候吃“郑重”耳提面命一番,只差没有刻在她脑子里。
她真的很奇怪!那种怪异让人无法理解,更没办法用“生活习惯特别”来一语带过。
除了古式语法,还有原始人般的常识、外星人似的举止。
连穿个衣服也状况频频,恼得他翻出她衣柜里所有的外套、衣、裤任她挑,然后一一加以解说,感觉就像是老妈子在教三岁娃儿穿衣。
若她真的二岁,他铁定用最大的耐心毅力亲切指导,可她偏偏是个成年人!
更让他受不了的,就是她视所有家电用品如蛇蝎猛兽,宛如不曾见识过。一开始对着日光灯喊“太阳”,再来被隔壁的音响吓得不知所措,然后又误开电视机,弄得自己手忙脚乱。
自己怕得躲到角落,任那震耳欲聋的立体音效响彻整间公寓,险些震垮已然脆弱的破房子和薄墙壁,终于连房东也忍无可忍,放话说要收回楼层,赶她出门。
几个晚上,他楼上楼下的跑,简直疲于奔命,还要帮她收拾烂摊子,同房东解释道歉。
为什么他要这么鸡婆?为什么?!
说真的,他很想知道这种鸡婆的见鬼毛病是什么时候侵吞了他的理智的!
大概是成长背景的关系吧,照顾人照顾成了习惯,知晓有人需要帮助,他就算闭上眼睛也无法假装没看见。
就像是有洁癖的人,只要察觉哪里有了灰尘,就会下意识地顺手把它擦干净一样。
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书御说的没错,他身上的确流着“童子军”的血液,经过这些天一连串的混乱后,他更相信这项特质已经根深柢固,难以拔除。
为了避免她一天到晚闯祸,错手毁了他目前的栖身之所,他只好把她随身携带,命令她绝对不准乱动,然后才有空进行自己已经延到无法再延的工作。
“你没问她来历?”叶书御的长指抚上额间,摇了摇冷去的咖啡。
“哈!”骆旸回给好友一声极具讽刺的笑,大掌限用力地拍打上无辜的计算机键盘。
他怎么会没问!为了找到她的家人,他间了好多好多遍,问到他从平心静气变成怒火沸腾!
“有,她有说过她的来历。”他开合着今人发毛的冷冽唇线,清晰说明:“她来自现在这个身体原本主人的前世。”真是与众不同的答案!
“喔……满有创意的嘛。”叶书御俊雅的面容上有着饶富兴味的笑意。
“不论我把问题多简化,她给的答案始终是﹃不知道”三个字。”就算他再有耐性,也会恼火到想要揍人,“总之她目前没有任何可依靠的亲戚,一个人独居,而且完全没有一般人该有的生活知识。”若是以她对待现代用品的态度来说,他很乐意相信她的确是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山顶洞人。
或许她以前真的在深山里隐居,没有水电、没有办法和外界有所接触……可能她是狼狗或猴子或猩猩养大的孩子……
而如果哪天猴子真的开口叫他“骆公子”,那这个推论就可以成立,他也就不需这么辛苦地替她找理由解释了。
不管怎样,前世今生这种没有根据、无可证明的理论,一向不在他能体会的范围内。
“不过,她看起来倒是挺信任你的。”叶书御又往外看了眼,发现她果真听话地连动都不敢动。
“哼,是啊。”骆旸还是叹了口气。她那种信任法,就像是小动物从蛋壳孵化破出,而把它第一眼看到的对象当成母亲。“我倒希望她跟别人一样,看见我的长相就后退三步。”这样的话,他就会往要心软前极力挣扎。
“即使你有满肚子的怨言,但还是伸出了援手。”将杯里一点也不美味的液体一口饮尽,叶书御微微一笑,点出这位有趣好友的致命死穴。
明明就长得一副凶相,加上那副身材,好似随时要抓个人来痛扁,但实际上却是心地柔软善良,只消轻轻一撩拨,他就无法抵抗,最多粗声粗气地骂个几句,终究还是会跑第一去帮助人。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对他的最佳写照,他身上有着两极的矛盾。
骆旸皱眉,讨厌他这样笑。他会跟这个含着金汤匙的富家子认识是一个巧合:之后会越来越深交则不在意料之中。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他知道这家伙是个双面人,对客户和女人总是彬彬有礼,是个标准的温雅绅士,就连对家人他同样保持距离:不过,其实他真正的面目是只老谋深算的狡滑狐狸。
如他的成长环境影响了他的观念想法,叶书御的豪门家世则更形复杂;他不讲,他也就不问,这是他们能成为朋友长达五年的最大原因。
但他还是觉得那种笑容很刺眼。
“少假惺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嘲笑我是个蠢蛋。”骆旸冷哼一声,把桌上没用的草稿丢在他身上。
“我这是在称赞你。”叶书御状似摇头叹息,唇边却有着不太诚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