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年迈的牧师开始了仪式,这时她似乎才找到力量抬起眼睛。念完誓词后,牧师转向新郎新娘,用颤动却宏亮的声音问道:“庄颐,以上帝之名,你愿意娶黎水仙为你合法的妻子吗?”
庄颐挑兴的抬起下巴,以沉着自信的声音回答:“我愿意。”
牧师点点头,转向水仙,问着同样的问句。
这一刻,水仙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快止息了,只要答出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她姻缘的宿命便被注定了,而她的命运也同时被锁死了!那或许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但在教堂及上帝面前,说出非真心真意的话,似乎是一种亵渎。
她犹疑的看向庄颐。他坐在轮椅上的身形静寂的如同石像,只有他的眼光,是一种叫人感应到痛的嘲笑与烧灼。而那令她无力抗拒。
“我……愿意!”水仙颤抖的低语,她抖到几乎站不稳脚。
而就牧师准备开口要求他们彼此交换结婚戒指时,教堂的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和教堂内肃穆气氛完全不搭调的碰撞巨响,每个人自然而然就面向响声的来源。
原来是有婚礼破坏者出现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庄颐那被哥哥横刀夺爱而饱受失恋之苦,濒临崩溃的弟弟──庄琛。
他穿着拉里邋遢,还留了一脸的胡碴与隔夜宿醉的痕迹,他跌跌撞撞的直冲向礼坛,首当其冲受到炮轰的是老牧师。只见庄琛跳着脚的隔个坛桌指着老牧师叫骂道:“你这个老胡涂,主持这个劳什子的恶魔婚礼──你究竟知不知道新娘心中根本是千百万个不愿意!”
教堂扬起一阵惊呼与窃窃私语声,随后在老牧师的一举手之下恢复静寂。
牧师为突来的指责错愕,但他毕竟是个练达的老牧师,他走过漫长的人生道路,见过各式各样的状况与问题,他老神在在的对庄琛讲理:“年轻人,观礼群众听见了,你应该也听见了,我们都能证明新娘是心甘情愿说出誓言,而不是被胁迫。”
“她是被迫的,不信你问他!”他指向坐在轮椅上的庄颐,用的不再是弟弟对哥哥的尊敬眼神,而是仇敌的眼神。
“新郎,你怎么说?”对在婚礼上当仲裁,老牧师似乎也有些无奈。
而庄颐,不知是早有预料这一幕,或者根本不在乎这一幕,他和庄琛先是互瞪着彼此,进行着一场无言的决斗,待牧师又一次复述了他的问题,庄颐才一脸不耐的开口:“牧师,麻烦你继续仪式。如果仍有人想质询这桩婚姻的合法性,你无妨再让新娘自己做一次更坚定的立誓。”
他把问题残酷的抛给水仙并看向她,那眼神冷硬如钢铁,他仿佛在挑兴她,看她敢不敢在婚礼的进行中反叛他,他像希望获得反击的理由与机会。
水仙厉瞪他,无法明白他怎能残忍至斯的,要求她向上帝说出第二次充斥罪恶的谎言。她隔着白纱的目光是绝望与谴责,而他的却只有挑兴与决心。
在一触即发的僵持中,黎昆和他的两双女儿、女婿们全由观礼席上站立了起来,打算上到礼坛前架走吵闹的庄琛,以确定婚礼能顺利进行,可是他们被张意霞好言相劝地劝回了座位。
老牧师莫可奈何的摊摊手,又问了一次:“黎水仙,以上帝之名,你愿意嫁给庄颐并成为他合法的妻子吗?”
咽下一声呜咽,泪水滑落了水仙的脸颊,她不在乎庄颐有没有看到。就为了顾全大局,她咬紧牙根,被迫第二次立誓,也被迫在众目睽睽下第二次对她信仰的上帝说谎。
她甚至不敢去看牧师、庄颐、庄琛或任何人。但庄琛接着把矛头对准了她,他揪住她戴着白色长手套的手肘,额暴青筋,一脸痛楚的指控:“你说谎!你根本不爱他。为什么要说你愿意?为什么要说违心之论?水仙,十年前导玫他残废的,是他自己救人的意愿,他凭什么要求你用你的婚姻来陪葬一生?”
眼泪在这一刻,不知是因为疼痛或是心痛,在面纱下扑簌落下,她哽咽的低喃了个连她自己也无法信服的谎言。“婚姻,是我自己填的志愿,庄颐……绝对没有勉强我。”
“又是一则谎言。”庄琛焦灼的拆穿它,然而水仙的眼泪却使得他心里升起了另一股希望。“你哭了!一定是为我!”他脸带惊喜的强调并开始尝试说服她:“跟我走,你爱的是我不是他,你只是因为内疚而同情他,生活在用愧疚与谎言包装的婚姻里,你不会快乐的,跟我走,只有我能带给你幸福!”
因为庄琛的这篇大胆说词,偌大的教堂似乎变得便静寂了。除了几个双方的亲朋好友以心焦的心情在面对这件意外之外,其他观礼人几乎都是以竖耳听戏、张眼看戏的心情在等待着这整件事的演变。
庄琛落落魄魄却狺狺吠吠的样子,的确令水仙心痛不已,再怎么说两人也曾有过那么一段惀快的交心岁月,只是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任谁都没有回头的余力了,她希望他能死心,但他根本就是执迷不悟。
或者,她救赎他的唯一方法,正是开心剖腹、狠狠的给他一刀!
“我不可能跟你走的,庄琛!”她哀伤的抬头看他,抑回眼泪之后,她用自以为够真挚的语气大言不惭着:“对我而言,快乐是从较不圆满境地走向较圆满境地的过程;幸福,则像在求学问与艺术一样,它必须经过努力才能到达;至于同情,它在无私的前题下,便是爱。十年前,大哥因舍身救我而残废了双腿,那是令人敬佩的‘大爱’;而今日,我只不过是志愿以‘小爱’来圆满我对他长久以来的感激与思慕,我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承认……你对他有爱?”庄琛的表情既震惊又不信。“如果,你敢在你所信仰的全能上帝面前亲口立誓你爱他,那我也发誓,从今以后,我尊你为大嫂,并不再骚扰你!”庄琛以为她不敢,他只是急于逼她现出真心。
水仙确实略有迟疑,她不奇怪庄琛的不信,能冲口说出那么大段道貌岸然的违心之论,连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但庄琛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丢给她一个大难题了,如果她立誓爱庄颐,那不只是违心也违誓,但设若不立誓,这桩婚姻便有即刻成为笑柄的可能,而那将使她执意的偿还功亏一篑。
哦!她痛恨这种被逼迫的场面,她规避着庄琛咄咄的眼神,下挪的视却无意间触到庄颐的,他那漆黑的眼珠里有一抹饶富趣味的光亮与难以名之的深奥。仿佛他正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她怎么回答。
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们通力合作,使教堂的空气静阒的像要凝结成冰,而在庄颐及众目睽睽下,她终究难逃对她的上帝说出第三次谎言的命运。
“以上帝之名,我……立誓,我爱……庄颐!”她咽了好几口口水,总算说完它。
庄琛又一次目瞪口呆,在想通水仙刚刚说了什么之后,他终于获得了他要的答案,但他仍不相信她会给他这样的答案。
像触电般他突兀的松开紧揪着水仙的手,脸色惨白的嚎叫一声后,他重捶了坛桌两下发泄怨气,然后他形容凄惨的看向她。“又一个谎言,不是吗?瞧,你一直在为这场婚礼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