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与洪立夫的一席话,水仙一夜无法成眠了。
当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根本不是“不能”走路,而是“不想”走路,她怎能躺得下睡得着呢?
最最令她辗转反侧的是庄颐的那段话,后来她终于弄懂庄颐口中所谓的“力量”是指爱,而她也终于明了造就他冷硬个性的罪魁祸首,也正巧是这个如此柔软又甘美的字──“爱”!
她心酸的想:他一定既爱又恨韩雪碧,所以才会用这种自我惩罚的方式来哀悼他的爱情,而他心中最最憎恨的人一定是她黎水仙了,因为她无心的剥夺了他爱人与被爱的力量。
啊!每每想到这点,水仙就会不由得惊跳,并渴望把自己的心捧在手掌间任他宰割,任他泄恨。
可是“事实上”她很难做到这点,所以她只好竭力在“形式上”完成,例如在这段婚姻中,竭力“偿还”、竭力帮他完成一些既对他有利又对他有益的事。而更讽刺的是,每当她完成一件“形式上”的事之后,她就发觉自己和“事实上”愈来愈接近。她觉得自已愈来愈习惯对庄颐掏心,且愈来愈靠近把心捧在手掌间任他宰割的境地。
但因为她始终认定自己是个十分理智的人,所以她对自己的心态产生了极大的茫然和困惑不解,她不得不自问:自己是不是在结婚的第十来天,就发癫的产生了爱上庄颐的错觉?而如果──这不是错觉呢?
当然,在这一团迷惑间,生活仍照常的运行着。
关于那两只洛威那猛犬的吃食间题,水仙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和力气就摆平了它们。她聪明的没有真把它们更名为‘Happy’和‘Smile’,因为她一开头就发现它们的脾气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别扭,为它们改名字无异是自讨苦吃。至于它们的个性和庄颐还真是像,喜欢“战争”胜于“和平”,但最终,它们还是被水仙以“和平”的手段收服了。
水仙付出的代价极少,只不过被咬坏了两只皮手套,以及耳朵被它们的吠叫声弄耳鸣了三次,接下来,它们就收起了最初因陌生而产生的吠叫与噬咬,乖乖的由她放下食物的盆中取食,乖乖的对她摇首摆尾示好,甚至泰然的仆伏在她跟前睡觉。
这只是一种“必然”的过程,在水仙的想法里,这很稀松平常,因为她本来就很有小孩子缘和动物缘,她认定这辈子她碰过最难拿捏的人物,大概就属庄颐!
而巧合的很,庄颐也正巧是用这种眼光在看待她。
就他看来,黎水仙还真是女人之中最稀奇的品种。她一直很自告奋勇也很一厢情愿的,把自认有益于他的事付诸于行动,像帮他整理书房、帮他喂他的狗、帮他做复健......等等。
他最惊讶的,莫过于她能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让‘Anger’和‘Melancholy’移情别恋。哦不!它们对她简直就是迷恋,只要一看到她,就争先恐后的摇首摆尾,那副阿谀奉承的模样,让人不得不慨叹狗就是狗德行,怎么教也无法长进。
而他最受不了的是──她坚持要他“敦亲睦邻”,不但引来一大票小鬼头在他的庭前嬉戏,还要他“保母兼公关”的分发糖果。更教人气结的是──前些天她自做主张的出馊主意,推他上菜市场“买菜”。
说实话,当他发觉置身在人挤人,几乎可以挤死人的菜市场时,他差点要气炸了,他用已有好几天都没出现过的寒腔寒调诘问她:“你是带我来看戏,还是带我来当被看的戏?”
“不要那么‘言’重好吗?这里没有人在演戏,也没有人会把你当戏看,大家只是来买菜,顺便体会一下摩肩接踵的生活感觉,你不要这么敏感好吗?”她在他身后很轻柔的推翻了他的挞伐。
可怪的很,她柔软的声音很快的抚平了他的焦躁,甚至让他感觉愧疚,他僵定了许久,才硬生生的又问:“你究竟想改变什么?”
她的声音更轻柔了。“我什么都不想改变,我只是喜欢我周遭的人都生活的健康一点。”
有点像催眠曲或安魂曲之类的,很平静人心。
更可怪的是,被她这么一说,庄颐竟真觉得他没有不上菜市场的理由,而下瞬间,他更发觉自己正着迷的看着她挑起了几样青菜、水果,一脸正经和卖菜的老板娘讨价还价。她一边嫌菜叶有点黄,一边又嫌水果太青了,在杀掉几块小零头之后,她还不忘讨几根葱、几根辣椒,她那一脸精明干练的主妇样子,连卖菜的老板娘都不得不俯首称臣。
没见过黎水仙这副剽悍模样的庄颐,看都差点看呆了。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养尊处优惯了,就等着像自己弟弟庄琛那种大傻瓜提供她“冰淇淋”的投机份子,他可从没料想过她也有这么生活化且“锱铢必较”的一面。
而他发愣的神情大概透露出了他对她这种行为的困惑,于是她笑笑,主动解释道:“我四岁时就没了母亲,只有父亲带着我和两个妹妹,也因此我很早就必须认清生活的重点,并拿捏好它。”
原来,买菜叫价也是有些人生活中必须认清、必须拿捏的“重点”。
那一刻,庄颐心中突然汹涌进了许多对黎水仙的感动与..….感情。或者他真是不问俗世太久了,也太久没有感念人间疾苦有诉说不尽的千万种。他突然为自己的自私感觉可鄙,并感佩起她在小小年纪就有肩负起许多事情的毅力与责任感。
然而,当他正耽溺在因她而衍生的感动中时,她却用一串有戏剧效果的惊呼拦腰斩断了他的感动。
黎水仙似乎天生就不是个喜欢消沉在愁波苦海里的女人,当她看见他又露出蹙眉沉思的表情时,她马上唱反调似的绽开足以颠倒众生的欢颜喊道:“臭豆腐、臭豆腐,我闻到臭豆腐的味道了!”
瞧她像个孩子般猛吸着鼻子、猛吞着口水、满脸欢悦的样子,庄颐第一次为她设想的咽下了一脸因异味扑鼻而想翻胃的表情。说实在,他一向不敢恭维那类有害健康的垃圾食物,但为了刚才那一点感动,又加上怕伤了她的感情,他耐心的在远远一旁等她吃完一盘好臭的臭豆腐。回家的沿途,还得不断的忍耐她那一口在他身后直扑而来的大蒜味。
说真的,这可一点都不好玩,而且他发觉,吃完臭豆腐的黎水仙变得很聒噪,这是臭豆腐的作用或者大蒜的作用,庄颐认为有研究的必要,但后来他又决定放弃研究,因为他实在受不了那两者的味道。
做完不研究的决定后,他突然产生困惑的问她:“你和庄琛或其他男人约会时,也吃这种东西吗?”
“几乎没有,因为这味道并不怎么好闻!”她答。
她并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嘛!他冷笑着往坏处想:吃这种东酉要接吻会有多麻烦,可是他没有明着说出他的猜疑,只是闷闷的问:“那为什么你和我在一起时,会想吃这种束西?”
“我也不知道ㄝ!大概正巧闻到了,又正巧嘴馋。”她顿了一下,才小小声的又补充了一句:“何况,你是我的丈夫,我的顾忌没有那么多。”
啊!就是最后这段话,释放了他刚刚的猜忌与坏心情,也让他突然觉得臭豆腐和大蒜的味道并非真的那么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