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马旭非常明白,即使找到橡皮,可能这笔钱早已被他挥霍光了,那你又能将他么样呢?他的心里很明白,这两个月的心血白费了,他让人给坑了。
来广州这么久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广州大街上散步。一条条街道,一栋栋色彩单调的楼房,一个个广告牌,一盏盏十字路口的灯,都被马旭大步流星地甩到了后面,他站在一个十字路口,足足站了好几分钟,他觉得空气憋闷,让人窒息。大街两旁的居民楼是毫无生气的灰色,一样的窗户,一样的格局,往上看去,窗户越来越小,楼房仿佛会随时倒下来。
两个月来,这就是马旭在广州拥有的一切!他有点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车水马龙的广州很现代,可他没有钱,不想再留了,在这座城市没有钱就是没有一切。他要回雾都。
他的心里才一振,倏的,马旭想到了雾都的丁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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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丁玫站在窗前。她喜欢黑夜,喜欢下雨的黑夜,喜欢去感觉黑夜的潮汐慢慢地涨起来,涨起来,淹没自己的一切生活。 她点燃一支蜡烛,坐在床边的小桌旁,环视着有些空荡荡的房间,她的大部分东西都各自有主,谁送给她的,她再还回去,而不久,这间屋子会连她自己也不剩,难以想像,她将这样了然一身地轻松上路。
火焰逐渐地抖动,雨带动风吹进屋里,丁玫仔细地欣赏着,融开的蜡像一个小湖似的,晶莹透亮,周围有一堵软软的惹人可爱的白墙。她拿起一根针,在这堵墙上戳了许多小洞,然后在蜡还没有来得及流淌出来时又迅速地把它们堵上了。
她看看抖动的火焰,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加入了火焰的游戏,火焰抖动着,上下跳跃,仿佛在跳舞。丁玫也扭动头发和脖颈,非常专注地配合着火焰的舞步。 丁玫觉得火焰在笑,笑她的愚笨、傻气。她停下来,用手把升出的白墙折断,又把它们推进了蜡湖,但是火焰的笑在消失一刹那后,又忽得窜出来,依然在跃动。她觉得内心为一种可怕的阴郁所困扰--正是的,正是那种感觉,这种感觉从她的两膝爬上她的大腿,一直爬到她的喉咙。她感到全身疼痛,这种奇怪的阴郁致使她无法动弹,似乎已把她绑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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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频频来帮她搬东西时告诉她马旭已经回来了,他们是在路上碰见的,据说已经回来有一周了,而自己却在傻乎乎地担心空难,频频这才说,空难名单中确实有一个叫马旭的,最后频频的表姐来电话说,那个马旭已经五十多岁了,肯定不是她们要找的那一个。 马旭回来一周,她却蒙在鼓里,这是不祥之兆,而这一切又使丁玫清醒,也许真的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像马旭那种男人怎么肯把脚步停在一个女人面前呢?有那么一瞬间,丁玫觉得一切都停止了。生命、时间,还有思念。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想。
眼前的一切都不像丁玫以前曾想的那样……一切都有自己的方式,一切都会按照自己原来的方式进行,包括小小的蜡烛和蜡烛的白墙,还有马旭,还有她自己,一切东西。 丁玫已经递交了申请,这房子明天就要交回单位。
丁玫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上班,同事们打趣地说一大堆恭维话,什么到了大洋彼岸可别忘了昔日的穷哥们啊,她表面笑着听,心里却在哭泣,她相信单位里没有人会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她的心里在哭泣。
这是由于那可怕的回忆所致的,她真的难以正视马旭的离去和到来,她想到这样的生活实在可怕,而她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不会重返那种渴望和盼望。但是回忆却异常强烈,不断地燃烧着她的血液,使她惧怕日子的延伸,真的远隔重洋,就会将这一切抹去和淡化吗? 有人叫丁玫电话。她心里纳闷,都这个时候了,会是谁?
“喂,你好!”
“玫玫,你好!”
才一句话,她就听出了他的声音,她又说了一遍:
“你好。”
“其实我不好,心里烦,回来没找你。”
马旭说得流畅,自信,这一切几乎要换起丁玫心中最底层的那一点温馨,可她的理智又一次提醒了她。
“我以为你一回来就会来找我,我还担心你去桂林玩出了事。”
“嗨!别提了,我被人骗了,差点连这儿都回不了,我画了画却没拿到钱,你说亏不!”
“就为这个,心里烦吗?”丁玫心里有点轻蔑地。 “没钱你还不烦啊!没钱就什么也没有。”
“真不知道你那么重视钱!”丁攻心里更是酸楚,她现在明白她丁玫在他心里无足轻重,只听那边还在说:
“拿到这些钱,我本来是有些计划的,可现在全泡汤了。”
丁玫更加理智地收了收神思飞越的心,平静地说:
“幸亏你今天来了电话,不然你就很难找到我了。”
“为什么?”
“我已经辞职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我要离开这里了。”
“去哪里?”
“我爸妈在美国。”
“你是说你去了不回来了。”
“我不知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口气里有些自嘲,“当然,你也没必要把你的每件事都告诉我。”
丁玫心里更加委屈。
“这些日子我根本找不到你,也许你喜欢玩捉迷藏的游戏,一我不习惯,也无法习惯。”
“玫玫,听我说,可能是我不好,可……我很情绪化,你是知道的,可这些日子,我的心里只想到你。”
“是嘛?可我感觉不到。”
“见了我,你就能感觉到了,好吗?答应我,来见我。”
丁玫没有吱声,但想,无论如何总是要见他的。她问:
“在哪?”
“我的画室,好吗?答应我。”
丁玫奇怪,马旭怎样突然变得那么想见自己,可嘴上还是说:
“好吧。”
接着丁玫打电话告诉频频下午她先去见马旭,再回频频的学校。频频只是调皮地提醒了她一句,悠着点。
丁玫心想,她会的,她当然会悠着自己,她知道怎么做。只是临出门之前,她又刻意地收拾了一番,她必须精神昂然,要出国的人嘛!
丁玫苦盼苦等的幸福时光就这样从容而至。
还是那间她只去过一次的画室,但那里面的一切,她早巳回忆了千万遍,那一切击碎了她的心。
开门了,马旭笑着,笑得大方而迷人。丁玫的心怦然跳动。她向前迈步,与马旭贴得很近,几乎都闻到直扑过来的那种气息,只一瞬,她就避开了。
马旭关上了门,关上了门,就隔断了外界的喧嚣和嘈杂。他站在门后,望着丁玫,仅仅那一瞬间,丁玫发现了--同时也觉察出马旭眼神的企盼--他们有着一样的触动,那就是他们已经被这间小小的房间深深吸引,应该说,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比的快乐。 他捧起丁玫的脸,她已经直起身子等待着他。他们俩人长久地对视着。丁玫心里说,她真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够挨着马旭的身体生存。
“看到你,我真高兴,玫玫,你知道吗?你是我近来一直相信的女人。”
直到马旭这样说,丁玫才如梦初醒。她的心里又缩紧了,变得百倍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