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她会在哭闹之后、震惊过后,重新投入他的怀抱;他以为她最高兴的事莫怪于他还活着;他以为……所有的事都该依照他的以为而进行。
沉郁的低哮声在夜里的香烟间燃烧着……
凌晨,他带着一脸的疲惫离去。
同一天,王耀隆法外就医,在翁医师的命令下,紧急被送往日本开刀。能否再度回国,大家心知肚度。
运海帮,从此只是江湖上曾流传过的一个名字。
而他--一个死而复生的名字,该如何取回、求回他所拥有的一切?
第九章
睁开眼,迎接一天的开始,向来是她最快乐的时候。这种快乐,终止于白奇死亡的那一刻。失眠,从那时开始变成谋杀睡眠的凶手。
昨晚,不是头一次失眠,却是最辗转难眠的一回。
从前心里难过,哭累了也就睡着了。醒了,伤痛也就冲淡了一些。
这一晚却不然。
脑子沉甸甸地像被放入了千百斤的石头,不论她侧翻成任何姿态,这些石头都一古脑儿地压迫她的脑细胞。
她的心被丢入高温的热油里,甫下锅的煎烫酷刑不是解脱,而是水深火热的开始。
从天花板看到地板,从棉被里翻身到枕头上,眼睛酸、身体累,四肢百骸都在酸痛,可是她就是睡不着。
白奇没有死的事实,让她开始怀疑起自己为人伴侣的自信。
为什么对她隐瞒?她是不善说谎,但一定要用死亡这么激烈的手段来把她蒙在鼓里吗?
白奇是为了你和小曼的安全啊--她心中的善良天使这样告诉她。
然则,一夜未眠的她着实只想接受恶魔的提议--她绝不原谅白奇!
谢绮摇摇晃晃地滑下床,推开房门,准备用她无与伦比的熊猫眼圈去惊吓全世界。
陡地,门隙间落下一张卡片。
“啊!”谢绮惨叫一声,弯身倒坐地上,抱住她被“砸”中的右脚掌。
她居然被一张卡片“砸”到脚!
左手捉着脚,一手捉过那张“分量”十足的卡片。
一颗扬着微笑大嘴的石头,对着她微笑着。这是小曼视为最珍贵的宝物哪!
去年全家在海边度假时,小曼在海边捡到的这颗石头时,开心了好久啊。
“还笑,你这个凶手!”谢绮感动地把石头握到手掌后,专心地看着卡片。卡片上画着色彩鲜艳的幸福一家人。
爸爸、妈妈和小曼幸福的微笑:妈妈,生日快乐!
小曼在卡片上这么写道。
小曼连注音符号都不会哪。这些中文,是奏凯握着她的手写出来的吧!
谢绮重重地咬着自己的唇,却不觉得痛。与白奇相识后,她曾经夭真地以为快乐是一种单纯的习惯。
只是万万没想到,所有习惯的“习惯”都是可怕的。嘴中尝到了血腥味,才知道自己已经受伤。
用舌尖舔去唇上的伤口,些微的刺痛让她皱了下眉。
把卡片和石头都放回家居服的大口袋里,她一跛一跛地走进厨房。
咬了片吐司,喝了杯果汁,吞了颗维他命。没有食欲,但她必须确定肚里宝宝能够吃饱。咬着一颗苹果,一路捡起小曼丢在地板的玩具,晃回房间摆好了卡片和石头,将希颜交代该穿的背心穿上,套上衬衫、牛仔裤,再走回客厅。
她在做什么?
逃避原谅他?还是在逃避谴责自己?她把头埋到双膝之间,低声问着肚里的宝宝。
钤--电话的声响极有耐性地在室内吵闹着,一种势不罢休似地催人响法。
她不想知道谁打了这通电话,纵使是白奇来了,她也不想见。
他不敢来,她知道。因为他有歉意。
谢绮挑衅地瞪了客厅上方的监视器一眼,捣起耳朵开始绕着沙发一圈又一圈地走。
当当--叮当--
怎么这么吵!谢绮猛回头望着那座发出清脆声响的英式落地大钟和访客对讲器。
“十一点就十一点,叫什么叫!”
她跨步向前捉住钟摆,硬是让时钟停止走动。
黑凡说十一点要来,他说要送她生日礼物。
这样告诉她的是那个爱画画的正牌“黑凡”,而不是白奇。
谢绮想也不想地伸手按下对讲器,从小荧幕中看到“他”的影像。
“让他上来。”她对管理员说道,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从未怀疑黑凡会由两个人饰演,先前才会将一切不合理的细节视为理所当然。荧幕中的黑凡站立的姿态带些几分阴柔,手掌反覆地在裤袋中抽出又放回,像在压抑着某种不安的情绪。
谢绮倚着大门,直勾勾地望着电梯--门,打开。
“他”惊吓地用手轻拍着自己的胸口,显然未曾预期到她的出现。
“你来了。”谢绮面无表情地说道,仔细研究着他的表情--他轻咬了下唇,显然有些馀悸未定。
“你在等我?”黑凡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跟着她走入客厅。
“对。”她简短地回答着,率先落坐于沙发中的主座,目光依然锁住他的脸。
“你今天有点不同。”他看着她不苟言笑的脸,但觉她像审判庭中的法官。
谢绮交叉着双臂,不自觉地一扬眉学起白奇冷淡的模样。
黑凡挑了离她较远的沙发角落坐下,双手不自觉地交握成一团。
她瞄了他紧张的动作一眼,却让他更加手足无措白奇没有告诉他?!
“生日快乐。”他干笑了一声,最后终于强迫自己的手停在大腿上动也不动。
“你今天是用什么身分来祝贺我?”她挺直背脊,打算接受另一波的愧疚。
还想骗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他的勇气,因为她攒起的眉峰而畏缩。
“是朋友就不该有欺骗!”谢绮生气地眯起眼低吼问:“你为什么要当白奇的分身?”
他倒抽了一口气,整个人险些从沙发上跌落。
“你希望我在你生日的这天变成白奇吗?”他想含糊地带过话,可惜脸孔太心虚。
“你来祝贺我的生日,是何居心?这应该不在你扮演的角色范围。”她尖锐的逼问连她自己都讶异。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将发抖的手藏到背后。她知道他今天的计划吗?
“你不该心虚的。白奇即使心虚,仍然是一派骄傲,是那种宁可我负人,也不让人负我的倨傲。”谢绮清亮的眼闪过怒气,昂着下巴的姿态是不打算轻饶人的荏厉:“你的模仿还不够炉火纯青。白奇只有一个,黑凡就不该有两种样貌。”
他的身子一震,不自觉地退到沙发之后,被她的怒气逼得连正眼都不敢迎视。
“你--知道了。”他咬着唇,话语含在口中。
谢绮盯着他的表情,意外地察觉--黑凡的举动竟然比她还优雅!
“也该是我知道的时候了,还是你们一定要把我逼到精神崩溃,才会心甘情愿地告诉我真相。”她以为自己可以平心静气地用冷言冷语逼他到死角,却还是忍不住大动肝火、大拍桌子发怒。
“他打算在你生日的那天告诉你的。那时候王耀隆也申请到日本就医,不会再回国对你造成伤害了。”他轻声地说道,脸孔因为怯懦而更彰显出阴柔的特质。
“多么意外的生日礼物啊!”她提高分贝嚷叫着,看到“白奇”的脸抬头偷瞄她时,更是气到脸色铁青:“白奇花了多少时间找到你?你原本就长得像白奇?或者翁医师的整型技术高明非常?你们连身高体形都相仿,你这个替身真是千金也难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