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他大喊一声,小四立刻白着脸跑过来。“你帮着侬侬带那些老弱妇孺由秘道潜逃,快!”
“哥──”夏夜侬叫住正往前冲的他,“小心点。”
夏远超以微笑代替回答,跟着便举剑一呼,召集其他壮丁一起冲向寨门。
夏夜侬遵照大哥指示带着老弱妇孺往秘道逃跑,没想到先行进入秘道里的人却个个咳个不停,流泪地奔了出来。
“怎么了?”
她刚问完,一股刺鼻的烟味已经冲出了秘道口。
“该死,秘道怎么会被发现?!”她已经猜出官兵在秘道出口放了火。
小四看着不断冒出浓烟的地道,再听见身后不断传来的打斗和哀嚎声,顿时吓得面如青笋。
“完了。官兵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全给杀了,我们死定了……”
“啪!”地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刮子落在小四脸颊上。
“争气点,大家还指望你的保护,你怎么能说这种泄气的话?!”
小四手捂着脸,看看夏夜侬坚定的眼神,再看看那些老弱妇孺,各个拥抱亲人哀哀望着他看的无助神情,汗颜地低头无语。
尹冰抱着幼子走到夏夜侬身旁,“侬侬,怎么办呢?”
“当初爹他们之所以还在这儿建寨就是看上这里形险要,敌人不易攻进,没想到现在却成了我们被困的原因……”
夏夜侬衡量了一下目前的情况,面色凝重地看着众人。
“大家听我说,秘道是不能通行,现在我们唯一的逃生路线就只有寨门口了。”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立刻一片哗然。
“我又不像好会武功,这一去不是送死吗?”
“侬侬,爬山壁上去可行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争论各种所能想到的逃生办法,就是没人敢跟官兵冲突。
她气得大嚷,“我们临时去哪来的工具爬山壁?能爬、会爬的又有几个?更何况口怕上面早有埋伏,爬上去不是被推下来摔死,就是被一刀砍死,比正面跟他们对打还不利!”
尹冰忙着替她说话,“侬侬说得没错,若横竖都是死,那我们至少能和自己前头杀敌的死在一块儿。”
这虽是实话,却也让夏夜侬听了倍感伤悲。
“总之,逃一个是一个,那县官手下没一个好东西,你们逃了就别回头,直奔外地,我看他们是打算不经审问就将我们全杀了,你们绝对不可以在这附近逗留。”
夏夜侬叹了一口气,“今夜一别或许就后会无期了,请大家各自珍重。”
言毕,她便要大家尽可能地找些斧头、木棍、火把、菜刀等等充当武器,连锅盖都被拿来充当盾牌防身。
她先跑到前头和正在与官兵厮杀的大哥并肩作战,藉机向他说明已无退路,必须冒险开出一条血路让大家逃出,交代完后便奔回领着众人往前冲。
“小四,我嫂嫂和侄儿就拜托你了!”她拜托小四,“我会尽力挡住那些官兵,你保护着他们先到我们先前打猎避雨时发现的那个山洞躲着,一个时辰后我和我大哥如果没去跟你们会合,你们就不用再等我们,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小四原本坚持着要跟她同进退,但夏夜侬的一再恳,求让他不得不点头,护着尹冰和众人逃亡。
靠近寨门前半部的屋子全被放火烧了,火舌、烟龙漫天飞舞,举目所见尸横遍野,再加上此起彼落的凄厉尖叫、哀嚎声,仿佛人间炼狱。
夏夜侬生平头一回大开杀戒,横躺在地上的尸体仍汨汨涌出鲜血,极度恐惧而死的人们暴睁双眼无语瞪视穹苍,她发了狂似地举剑挥向所有朝她而来的官兵,砍到她几乎手软。
“大头目!”
一声男人的凄厉悲呜划破了整个夜空,夏夜侬心一紧,反射性地循声望去,正好目睹夏远超的身子缓缓地向前倒下,而一名官差正由他背后抽出一把血染的长剑……
***
在无碑的土坟前,夏夜侬已经长跪了数个时辰之久。
经过三天三夜的哭嚎,她惊讶地发现,原来泪水也有哭干的一天。
已经忘了她是如何在重重官兵的包围下扛着哥哥的尸体活着离开那染血的山寨,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是深陷在一场醒不来的绵长噩梦之中,等她睁开双眼,便会再度见到大哥爽朗的笑脸。
官兵只追捕了一天就放弃了,山寨已成了一片废墟,寨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对他们不再具有任何威胁性,所以他很轻易地放弃追捕,因此才让一直躲在山洞里的几人逃过一劫。
这几天,她和小四、嫂嫂和侄儿四人都躲在阴暗潮湿又混着浓重血腥味与尸臭味的山洞里,一直没有逃下山。
因为尹冰一直紧紧抱着夏远超的尸体不放,使得他们哪儿也去不了。
然而,直到今天早上,心力交瘁的尹冰终于不支倒地,才让夏夜侬有机会将尸体抱,出一路来到父母坟旁,徒手挖穴亲自将哥哥给埋了。
一直以来最疼爱她,和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在她眼前横死,以及她自小生长的地方在一夕之间化成了灰烬,这全是因为官兵发现了他们的巢穴,但是,大伙一直很小心地不让外界发现山寨,如迷宫般的入寨路径更是外人难寻,为何那一向只知道贪污的狗官会查出山寨的所在呢?
崩溃的尹冰给了她一个可能的答案──
是戚比翊提供给官府的线索!
初听见嫂嫂这种说法,夏夜侬不假思索地便予以否决,但她的信心却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逐渐动摇了。
这数十年来一直没被外人发现的山寨,偏偏就在她邀请他入寨没多久后就被发,而且官兵夜袭前几天他就无故退房,对她来个不告而别……
难道他真的反悔了,认为一个女山贼配不上他,又怕她带着寨内弟上王府找他理论,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藉着官兵之手把他们全给灭绝?
嫂嫂的说法是那么合情合理,正好可以解释他不告而别的原因,而她唯一能反驳的理由──只有他爱她,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让她伤心的事。
但是……他真的爱她吗?如果他在乎她,会无缘无故不告别吗?
“哥,真的是我引狼入室害了大家吗?”
她问着土坟,但没有人回答她;她想哭,然而眼眶却干涩地挤不出一滴泪。
她起身到林间砍下一根乔木枝干,用哥哥生前最后一次送她的礼物──宝石匕首,在枝干上刻下哥哥的姓名,削尖了底用力插入坟中代替石碑。
能做、该做的事全做了,但她仍不想离去,她想在亲人坟旁再挖个穴把自己给埋了,不再理会这世上的思怨是非,可她更恨不得杀了那个下令歼灭全寨的狗官,以及那个可能的泄密之人。
“侬侬……”
她微怔了怔,一时以为是哥哥的魂魄有灵,现身要跟她说话,一转身才发现原来是小四。
“你怎么来了?”她问:“是不是我嫂嫂她──”
“没事,她和孩子都睡着了。”小四看她灵出惊慌之色,连忙说明来意,“我只是看你出来好几个时辰都没回去,有点担心才过来看看。”
他看见了她那双沾满黄泥与鲜血的手,讶异地握住她的手细看。
“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没什么!”她抽回手,转回身望着土坟。“既然你来了,就向我哥致个意吧!”
小四依她所言的来到坟前,二话不说地便双膝跪地,朝着坟磕起响头,口中喃喃念着一些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无声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