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哈哈哈哈,她真的很想笑啊,一个心灵这么粗的男人,竟然有这么多秀气的毛病,她若笑出声来,他会发狂吧。
※ ※ ※
十二年来,第一次踏上京师,说不感触良久是骗人的。只是,她原以为这种感触会是恐慌、害怕、不甘的组合体,却没有想过,她踏上京师的刹那,竟是一阵浓浓的感伤袭来。
就连夜宿客栈时,她竟也能一觉到天亮。
都是因为身边这个“看起来很斯文,事实上很火爆,偏偏又有秀气毛病”的男人吧。
“你到底要带我上哪儿?”她追问。
“到了你就知道。”他头也不回的。
“风很大,你老挡在我面前,真的会着凉啦。”
“混蛋,我是男人!”
一句男人就可以交代一切。这人,以为他天下无敌吗?
他行色匆匆,一点也不在意经过了哪儿、看见了什么。这与以往完全不同,与他游山玩水五年多,每到一处他曾经到过的地方,他必详尽解说;甚至,去年还带她去曾夺皇帝老爷圣药的崖边,很得意洋洋地的告诉她,当年他就是从这里以极完美的姿势跳下,若不跳下,就不会遇见她——这男人有时候简直是让人气得牙痒痒的。
是啊,现在想来,才发现自从到京师之后,他一直心不在焉的,好像在等待什么。
“阿永,你是在等人……”正要问个清楚,他突然停步,让她一头撞上他的背。
“到了。”
“到了?”她眨了眨眼,从他的身后走出来,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
一片空地。地上开始积起雪来。
他转向她,冻白的唇微微笑着,牵起她的手。
“阿永,你的手很冰啊。”
他拉着她走向空地,笑得很开心:“你觉得这儿眼不眼熟?”
“不就是空地吗……”
“这儿,曾经是广府。”
她呆住。过了良久,才缓缓抬头,细声喃道:“这儿是空地。”
“是空地。”
“屋子……被拆了?”
“是被拆了。”
她望着他。“我记得小姐是大户人家,他的父兄不也是官吗?”
“大户人家又如何?官又如何?十年风水轮流转,没有本事的子孙,即使金山银山也成空。几年前你在永福居遇见那混球时,他已非风光之身,他在京师闹出事来,误惹到名门之女,到南京是为了避风头,等息事之后再回京师。”
“误惹?你是说,他娶了小姐之后,又……又——”又有别的姑娘跟她一样受害吗?这句话她始终说不出口,直到他用力压住她的掌心,有股热气实进她的心口。
“咱们只能说,这一回他惹错了人。”西门永平静地说。
“才几年的工夫啊……你也参与其中吗?”
“我?”他眨眨眼,很赖皮地笑:“我像是会玩这种手段的人吗?要我耐住性子等上五年就为了等他家破人亡,我可不成。是他自己种下的果,怨不得人。”
其实,他也有参一脚吧?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心头并且确定着。如他所说,他是个宁愿用拳头见真章的人,绝没那耐心去布局、去等待,可是,为了她,他会,真的会。
曾经算是她姑爷的男人,不止在这一次惹错人了,早在她十五岁那一年,他就种下了未来的祸根。
她慢慢地抽离他的温暖,缓步走到空地中间。然后一步一步踏着——
“我记得,那一天,我从这里走出来,厨娘大婶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心想,我认识的人都在府里头,将来自己的夫婿也不脱是府里的长工吧,只是,我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呢——”她微拉裙摆,往左边走了好几十步,离他渐远。“接着,我走上回廊,要去找小姐,那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呢?对了,好像在想再过几天我要及笄了,算是成年了,成年后不知道我的心境会不会有所不同……”她顺着想像中原有的宅院路径,慢慢地走着,有时离他远点,有时明明离他只有几步路距离,拐了个弯又远离,即使远离了,她始终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最后,她像走进院里,以很慢的速度直走着。
“我记得,最后我停在这扇门前。然后敲门而入,看见了——”终于停在他面前。她用力眨了眨圆滚滚的眼,眼前的景物再也不是当年丑陋的回忆了。她哑声道:“我看见了一个重伤的男人。”绝不是出于冲动,她用力抱住他的颈子。
他浑身僵硬,连动也不敢动,手掌轻轻抵在她的腰,怕她滑下来。
“你想知道他的下场吗?”他轻声问。
“不,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不管是他或者是她,都与我无关了、无关了。”
他慢慢合上眼。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好庆幸……你怎么这么冷?”她这才发现他的异样,连忙落地,瞧着他异样红的双颊。
“我没事……只是有点没力。”
小手抚上他的额面。
他满足地轻叹:“你真暖,我有点想睡了。”
“阿永,你受风寒了……啊啊啊……”见他有点站不稳,原要倾向她,但似乎忆及她不太喜欢男人接近,便硬撑着自己倒向地。
这混蛋!她恼,连忙发挥潜藏的力气拉回他沉重的身躯,缓缓一块跌坐在冰凉的雪地上。
“你又不是别的男人!”她气叫,拉下斗篷盖在他的身上。她没有想到他怕冷怕到这种地步,还死不肯承认……可是,真的很好笑啊。
“姑娘,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吓了一跳,瞧见有中年汉子好心地在问她。
这些年来有西门永陪伴在旁,她习惯了他,却依然对其他男子有所排斥跟不愿接近的心理。
她低头看看西门永,鼓起勇气,不让声音颤抖地说:“可否请您帮我雇辆马车来?我跟我……我相公要回‘来升客栈’。”
“那有什么问题呢,我去去就回,顺便帮你请个大夫过去。”
“谢……谢谢。”
等那中年人离开之后,她连忙将掌心窝住他的脸颊,让他不这么冷——这人,连昏倒的模样也真是好看啊。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好庆幸我遇见了你,好庆幸我被迫救了你,好庆幸这一辈子我们有缘分……”她回头看了那被银雪覆盖的空地,看起来是那么地纯净洁白。她慢慢转回他的脸上,然后绽出顽皮的笑意。“你昏倒了呢,本来,我还想说,现在你要想回南京住下,我一定奉陪,虽然……我还是有些害怕,但我会努力的。你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吗?好可惜啊……算不算是咱们有缘有分的时机还不到呢?”
这种恶劣的顽皮,是被他潜移默化,还是本就她性子里的一部分呢?
马车来了,那好心的中年汉子帮她扛西门永上马车。
直到马车离去,她不曾再回头。
银白色的空地离她愈来愈远……愈来愈远……终至消失。
3 果子时机成熟了
一觉醒来,就瞧见床边有人,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小女孩。
这女孩差不多五、六岁,很眼熟,正冲着她笑。
“爹在哪里?”
“爹?”
“勇娥找不着爹,一起床,他就不见了。”
永儿?
西门永?
原来,她又作起光怪陆离的梦来了,这一回她梦见的是西门永小时候,只是——好像不小心把性别搞错了。
“爹呢?”小西门永追问。
西门永曾提过他亲生的爹因赌而被人打死,后来才由西门老爷收养,他对亲爹的印象并不深刻。她微微一笑,起身拉起小西门永软软的小手,道:“你爹一定出门了,我陪你去找。”好可爱的小孩啊,连西门永小时候的头发也是这么地美……偷偷抱了下小小西门永软软的身子,脸热地牵她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