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殷先生吗?我是傅卡碧的外祖父,我叫伍诚。对不起,刚才我女儿碧玉的心情不好,她看到女儿因为小杨忽然去世所受的刺激,很心痛,不愿触及往事,才对你无礼,请你见谅。”伍诚的态度一如他的名字,非常诚恳。
“伍先生,不必客气。我是专程来探望傅小姐的,她好吗?”
伍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叹一口气。
“卡碧的情况,你可能还不清楚。我们慢慢谈。”
伍诚带领殷家宝转了个弯。找到一间卖饮料的小店坐下来,叫了两瓶白兰氏鸡精,这提神补健的饮品,在泰国原来非常的流行,通街通巷都有得出售。
“卡碧刚为小杨生下了一个儿子,怕你并不知晓吧?”
“是吗?”殷家宝听了,心上不禁惊喜。
25、故人之妻
“一年前,卡碧到美国去探望小杨,本来要在美定居的,因为卡碧的母亲身体不好,卡碧便又赶回曼谷来,这才发觉有了身孕,小杨答应会拿假期赶回来看孩子出生,可是,孩子还未出生,他就发生交通意外了。”
“卡碧一定很伤心。”
“是的,卡碧把孩子刚生下来了,”就开始郁结得不言不语。
医生给她诊治,说她患上了产后忧郁症,不错,这症候是不少生产后的妇女都会患上的,但,卡碧另有前因。
“我们一家原居台湾,碧玉与卡碧的父亲傅江很早就结了婚,当年,我是反对这门亲事的,原因呢,就是我看傅江不是个好家伙。后来傅江开设的出入口公司负债累累,他是拍拍屁股就走个没影儿,遗下了碧玉和只几岁大的卡碧。到头来,家空物净,是碧玉千辛万苦,重建一个小康之家。现在我和碧玉合力经营出入口公司,赚的钱还算可以吧!那就是说,卡碧从童年到现在,生活上的缺憾不在于物质,而在于父爱。
“为此,卡碧一直有心理压力,她从小就怕会跟母亲有同等命运,她太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享有父爱,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小杨的遽然而逝,在于卡碧快要诞育孩子之时,她经年所忧虑的悲剧果然发生了。孩子未出生之前,卡碧就已伤心欲绝,两次企图自杀,孩子出生之后,她的精神已到崩溃的边缘,医治了好一段日子,卡碧仍然陷入不言不语,长期自闭的困境。”
殷家宝听了,浑身的血脉像闭塞了似的,那种不畅快的压力感影响到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伍先生,让我见卡碧一面吧,或许对她会有帮助。”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才把你追回来,待我劝劝碧玉。”
殷家宝只等了一天,伍诚就摇电话约他去见卡碧。
伍诚引领着殷家宝到了一个房间,轻轻地推门进去。
“跟我来。”伍诚说,“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要失望。”
“卡碧,我来看你了!”
殷家宝看到一个女人背着他们站着。
“卡碧,我带了一位朋友来,他是小杨的同事。”
卡碧依然没有反应。
“傅小姐,我是小杨的同事,他嘱我来看你的。”
傅卡碧回转头来,正眼也没有看殷家宝。
“我累了。”
殷家宝看清楚了傅卡碧了。她的一张脸板得毫无表情,似见一张白纸,只不过白纸上草率地描画上五官。
“叫他走。”房中空洞洞的,响起了微微的回声。
第六章
26、徒劳无功
伍诚一扯殷家宝的手,示意他们先退出房间。
“卡碧不可能立即就接受你,这是意料中事。你还可以逗留在泰国吗?”
“可以的。”殷家宝的公事原本还有几天便办妥,但他看到卡碧这个情况,实在不安不甘而且心痛,“我留下来有用的话,我可以不走。”
“卡碧的一门心思已经偏离正轨,要把她改变过来,怕也得假以时日,用点功夫,急不来。”
“好,我每天来一次,直到她肯与我交谈为止。”
殷家宝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跟卡碧展开对话,于是每天下了班,伍诚就陪着他上卡碧那里。然而,日子是一日过一日,情况没有一丁点好转,卡碧的唯一改变是对家宝说“叫他走”的话都省了,干脆不言不语不闻不听。哪怕伍诚和殷家宝死赖在她身边半天,说尽了劝勉的好话,也属枉然。
殷家宝不是不焦急,不是不失望,他已一延再延归期,既挂念尤枫,也碍于公事,再不能老找借口延期下去了。
“我怕就这十天八天便要回香港去了,那边有很多公事要我办理。我且尽最后的努力尝试与卡碧沟通吧!”
到了卡碧那里,经过卡碧儿子小宝的房间,保姆正在责难孩子,看到伍诚和家宝,保姆慌忙解释道:“小宝不肯吃饭,老哄他不奏效,只好打他手心,我们都太宠他太迁就他了,变个法子,反而把问题解决了。”
这番话不期然地上了家宝的心,在他和伍诚走到卡碧身边去,依然是得到那个视若无睹、听若罔闻的反应时,家宝忽然觉得无比哀痛,一个箭步上前,抓着伍诚,说:“诚伯,走吧!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曾想过小杨会有这样的一个妻子,她并不想知道小杨的委屈,临终前要对她说的话,她只认为小杨对她不起,没想过自己会对不起小杨,我们走吧!”殷家宝是真的冲动了,他觉得小杨的死加倍的冤枉。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无法振作起来面对现实,只是像人又像鬼地苟延残喘,小杨沉冤得雪还有什么希望?
殷家宝看着不能说不可怜的傅卡碧,再次体会到嘉富道事件的残酷。那不是害死一个小杨的问题,只从小杨一个人出发,就已经连累了迢迢千里之外的傅卡碧一家。小宝是出生了,杨家有后了,可这么一个孩子岂止无父,更是无母,他的成长会健康会快乐吗?不,不可能。世界真是太不公平,太可悲了。
殷家宝几乎是绝望地回到酒店的房间去,把自己抛在床上就睡去。
忽而朦胧之间有叩门声音。
27、直言痛陈
“我找殷家宝先生。”是个女声,“我姓傅,傅卡碧。”
殷家宝想了一想,迅速走前去伸手打开了房门。果然是傅卡碧。那张脸有了表情,像正常人般有所表达和反应。
“殷先生,对不起,我来打扰你了,你说小杨有委屈,他在咽下一口气之前有话告诉我,是吗?”
殷家宝双手插在裤袋里,说:
“你关心吗?小杨不应该这么爱你。”
傅卡碧睁大眼睛,然后愤然转身就走。“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当然有,”殷家宝走前两步,“你爱小杨的话,有没有去探查小杨是怎样死的?交通事故是怎样发生的?你把他的孩子生下来,有好好地带他吗?有为他如何成长好好地动过脑筋吗?在我看来,你是极端自私,也甚为荏弱的一个人。你受了刺激,于是就瘫痪在一角,让爱你的亲人去为你疗伤,陪你受苦,以他们的忧虑担挂去证实你存在的价值。因为你失去了一个心爱的人,于是你也要身边的人尝受同样的苦果,你要亲眼看着你外祖父,你母亲,甚而是你的儿子都在失去你。你甚至不比一个有勇气自杀的人更值得人同情,日日夜夜如一条腐尸般躺着。你不必知道小杨临终前说的话,因为你不配知道。”
傅卡碧听完了,掉过头去,用力关上门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