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香江那特定的环境之内,什么时候都是山水有相逢的。
今日的恩,可以变为明朝的怨。
从前的爱,能够是将来的恨。
在哪时哪日曾犯的一点过错,可以是一直含脓的肿瘤,在十年八载之后,忽然毒发攻心,害得人措手不及。
逼得所有城内的人,天天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去减低他日多一重困扰的机会。
香港,是世界闻名的压力之城。
其来有自。
高掌西抬眼望那汉子,怎么自己为了他,而想得这么远,这么深,这么透切?是为了一个什么缘故,而翻动着心路历程,作些什么准备?
那男子是在极端舍不得的情况下才放下高掌西的手的。
当他把那纤纤玉手放在自己掌上,为她敷药疗伤时,似是如获至宝。
天下间有如此柔若无骨的一双玉手,令人不能置信得像站在黄狮寨巅,观赏那天然的怪石绝壁一样,无法不叹为观止。
就在此刻,那男子有个童话式的幻想。他但愿自己是在渺无人烟的丛林内,拯救了一位蒙难的小公主,他拖起了她的手,轻吻下去。
这一吻,会令他整个人震栗,每一根的神经都会颤动。
柔情原是最最最刺激的。
不是因为自己轻薄,而是那双手,忽尔的在他心目中,如黄狮寨一样,迹近稀世奇珍。
这番发现,跟他很多年之前,第一次造访张家界时,是没有两样的。
唯一的不同处,或者就是黄狮寨可一攀再攀,金鞭溪与琵琶溪可再三莅临。可是,眼前这双纤细柔美的手,明朝一到,就很可能后会无期。
他甚至不知道她贵姓芳名。
才这么一想,男子一边为高掌西泡了茶,一边就故意问:
“喝咖啡恐你睡不牢?”
“不,我能睡与否与咖啡无关。”高掌西答。
“那么,要换一杯咖啡吗?”然后他笑:“我不知该怎样称呼你?”
高掌西本想把姓名讲出来,但翻心再想,不成。
在于一个绝对陌生的环境内,对一个百分之百陌生的异性,透露她的真正身分,未免卤莽妄撞,兼带着危险。或者,她现今跟这男子独处都已是一重危机。
只是高掌西教自己不要朝那个方向想,对方能对一个孤身女子的加害,在于这大自然的环境之内,他只可能获得最原始的利益。
-个男人在一个女人身上得到的原始利益是什么?不言而喻。
唯其有这个顾虑,表现更不轻松,更易引致危机。
相由心生。
不能把这些危机的顾虑表面化,否则可能得出一个相反的效果,演变成一种莫可名言的诱惑。
对双方面的诱惑。
故而,高掌西坦然面对一切。
况且,在这个崭新的境况内,她以脱离旧形象的姿态出现,是最适当不过的。
高掌西应该仍留在香港,是高氏家族内的一员猛将,企业界中的一颗慧星。
站在黄狮寨巅,与陌生男子为友为伴者,是天地间的另一个女人。
这女入的名字嘛?
高掌西答:
“我露西。”
“是英文名字。”
“从小便在美国出生长大的中国人都先起了英文名字,然后中文名字与英文名字类同。”
男子点头。
高掌西怕自己不够诚意,于是多加一句:
“我姓顾。”
“顾小姐。”
“叫我露茜。”
现在有了名字,对方反而不好意思称呼了,他有点腼腆,然后然后想了想总该回敬,才是相处之道、于是说:“我姓杨,单名一个青字。”
“杨青,我就这样称呼你,好吗?”
“好的。”杨青奇怪自己是个爽朗的人,为什么在称呼上竟有着为难?他怕叫她露茜,他忽然只愿意在心上默默地叫喊她,而无法说出声来。
在心上低呼或呐喊一个名字,其实更深刻,更能有韵味。
尤其是一个拥有如此美的玉手的女人名字。
捧住了茶杯,他们开始絮絮不休地谈起话来。
起初的话题尽绕在张家界,杨青向“露茜”介绍很多在这山岭内生长的花草树木,他如数家珍地背诵出来,再加分析,趣味盎然。
高掌西托起腮帮,像个在榕树头细听故事的乖乖小孩。全神投入。
然后,她眨动着精灵的大眼睛,问:“这么多花草树木,你最喜欢哪一种”
杨青兴高采烈,毫不犹豫地答:“当然是珙桐,那是被国家列为稀有而珍贵的古老树木,是备受保护的,属于世界性观赏的植物。”
“珙桐?”高掌西连名字都没有听过。
“对,珙桐分布在海拔一千米以下的山坡谷地。它的特色是四季开花,每一簇花都会成球状,由很多雄花伴着一朵雌性花组成,学名叫鸽子树,农民对它却另有个迷人浪漫的称谓。”
说到这儿,杨青停住了,是卖一下关子,还是另有别情,高掌西并没有心情深究,她只是急于想知道珙桐那个俗名如何浪漫与迷人。
于是她问:“那叫什么呢?我猜一定跟这四季常开的花的结构有关系。”
无疑高掌西是聪明的,她猜对了,杨青告诉她:“俗称‘坐拥花魁’。”
“嗯,就因为众多雄花之中,只有一朵雌性花之故吗?”
“对了。”杨青问:“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还可以。”
“你有更好的建议?”杨青问。
“明天我们有机会在山上看到珙桐吗?待我看了花,才给它另起一个名字。”
“好,这游戏好玩极了。”
“你此来是否与我一样,为了游山玩水?”高掌西问。
杨青笑道:“我此来,既为私也为公。私事当然是张家界百访不厌,但愿长居于此。”
“公事呢?这儿会有公事吗?”
“有。我是来寻找两种生长于这山区的动物,要捉捕一两只回去。”
“你是猎人?”高掌西有点骇异。
细看杨青的模样,倒也有几分似。
他身材魁梧,带着浑身英爽的豪气,有一种威仪,也有一种架势。
那不是属于商家人的气派,也不是念书人的气质,而是久经江湖风险生出的一份坦然与舒迈,最有风采。
杨青若是属于原野森林,与天然动物为伍的话,是令人入信的。
杨青想了一想,问:“你不主张射杀动物?”
高掌西奇怪对方有此一问,一时还未及回话,杨青及悦:“我告诉你,如果动植物的死亡能带来人类的新生,也只好牺牲它们了。我们不是活在一个为了本身利益而至互相残杀的世界吗?人对人尚且如是,何况是对待动植物呢!”
然后杨青叹一声:“无疑,这仍是可惜与可怜的。”
高掌面笑而不答,说到这番人吃人的道理,没有比她看到更多的实例了。
在这山头野岭之上,追捕逐杀一些小动物,又算得了什么事。
一个香江商场之内,仍不留神,就会被强者吞噬。
早一阵子,城内首富荣必聪因为管教一子女过严,他的一子一女荣富与荣宁联手反抗,加盟韩统集团,差一点整个荣氏三国就被韩氏家族吃掉,就是一例。
亲如父子骨肉,尚已在利字当头之下,一个个你死我活,何况是山野间的一一些动物小生命。
高掌西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青问:“露茜,你笑什么?”
高掌西歪一歪头,问:“你听过保护野生动物这一类的机构没有?”
“听过。”
“社会上还有很多很多这类充满着人类同情,发挥着人类爱心的机构,作猜倩在这些慈善机构内有没有人吃人的事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