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求你。”高掌西带着哭音说话。
“掌西,儿女私情我管不了,要管怕也不是我的范围,你母亲大概跟你谈得很清楚,如何决定,你自有分寸。我要重复提醒你的是,你嫁进庄家,依我的看法,也是细水长流,是与中国建立良好关系的一着棋。你要轻率地摧毁了,不是不可惜的。”
高掌西回应:
“爸爸,让我先帮了穆亦蓝,再论其他。如果你不为我去联络保罗威尔逊,我亲自出马。”
“祝你好运!”高崇清说,“你不单可以跳过我跟保罗威尔逊接洽,你甚至可以跳过保罗威尔逊,直接与查理威尔逊讨价还价,但我提醒你,你手上的筹码要多要重,否则免问。”
高崇清站起来,撇下劳长兴与高掌西,打算走出书房。
在关上门之前,再回转头来对高掌西说:
“我对你的忠告是经验之谈,也是肺腑之言。穷几十年在本城生活在英国人的身边,我知道制服英国人的方法与制服中国人的方法不同,后者可以是诱之以利益,再而动之以情。但前者呢?是先诱之以利益、后动之也是利益,才会把你扶拔起来。外国人的脾气是不讲人情的。”
当高掌西目睹其父悄然隐没于那两扇柚木房门时,但见他那银闪闪的一头白发在闪动,高掌西忽然生起了同情高崇清的念头。
在九七将临,主权回归的当地,曾经在城内借助英国人势力风生水起的一班所谓华裔世家大族,所面临的虽不至于是危机,也肯定是很深很深的一番惆怅。
改朝换代,易主变志,对当事人来说是很难受的一回事。
连公司内转换一个部门主管,那旧的人远去,新的人到来,留任者的心都会忐忑不安。
何况是整个东方之珠的主权回归,兹事体大,难怪高崇清一夜白头。
“你父亲这两年苍老得多了。”劳长兴这样对高掌西说。
“是的。他有他的忧虑和苦衷。”
“谁没有了?”劳长兴答,“所以,掌西,今时今日,各家自扫门前雪,是很合情合理的事,你别再多所顾忌。”
高掌西看着劳长兴,一时间不能把握到她的意思。
劳长兴于是捉住了高掌西的手,重新跟她坐下来,说:
“掌西,在这件事上,你母亲怎样劝你,或许有她个人的理由。在我,所谓‘跨过床头都算父母’,我也把我的意见说出来,好吗?”
第二十章
劳长兴的态度异常认真与诚恳,很有一点点感动高掌西的心,她于是说:
“大妈,你请直说。”
“掌西,我要说的话其实很简单。作为一个女人,我当然知道丈夫有着三妻四妾的凄凉感受,庄钰华怎样对你,谁不清楚了。所以我想,拿自己和你来比较,你还是幸运的。你有缘遇上了一位肯救你重出生天的白马王子,你应该赶快跃上他的马背去,远走高飞。你们年轻,那就是财富,物质与名望上的损失,他日可以寻回。但难能可贵的一段情缘,如果不抓紧,会一去不复返的。你自己想清楚。”
“大妈,感谢你的意见,这像给我打了一支强心针。”
“这就好。别怕,难关一定过得了。”劳长兴拍着高掌西的手。
“可是,如果我跟穆亦蓝在一起,而他这次的麻烦又解决不了,定北要背负那包销的巨额数字就很难为他了。”
劳长兴说:
“别管他了,你赶快到美国去,跟穆亦蓝生活在一起就好。反正那单包销生意,极其量亏三分之一把,他名下所有的资产是负担得起的,这条数你父亲会容纳的,就算影响定北将来在高氏的利益,也不成大问题。不是说,只要年轻,就有前途。”
然后劳长兴又补充一句:
“年纪大了的人才多顾忌,才更不能不为自己的自身安全设想。”
高掌西对劳长兴的劝导,无疑是感激的。最主要的原因怕是对上了她的胃口。
从来都是自己愿意听的劝告才最入得耳。
高家西并不知道劳长兴在高定北与夏真跟前的解释并不一样。
高定北的脸色是苍白的,他对劳长兴说:
“妈,你怎么不好好地劝导三家姐,甚而给她施加一点压力,让他们和好如初?”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她跟了穆亦蓝,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在现阶段这个紧张时期。”
“你错了。”劳长兴慢条斯理地解释:“对于高掌西,她是求仁得仁,有什么不好?呆在庄钰华身边,她早晚会生癌。”
“可是,妈,对于我呢?”
“对于你更好。”
“你是说成长要付出代价,可是这个教训对我未免太昂贵了。”高定北几乎想哭出声音来。
“你又错了,定北,有些收入是不能直接地表面地计算出来的。你答复我,如果高掌西与庄钰华的关系弄僵了,庄钰华坚持使穆亦蓝名誉扫地,你会损失多少?我看极其量是十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高掌西从此高飞远走,跟她的穆医生天涯远去,高家原本可以捏在她手上的资产有多少?你父亲可能分给她的权力又有多大?她在高氏所产生的影响又有多深?早一阵子,她大小姐一票反对高耀南发展济南与青岛之间的地产,我们的二少爷就动弹不得。你父亲太宠信她了。
“从来强者之所以败,一定是败在他自己的手上。我们就成全高掌西,让她至情至圣去吧!”
劳长兴说出这番道理来,令高定北苍白的脸恢复了半分白色,唯仍有掩饰不来的困惑与忧难,统统写在脸上。
反而是坐在一旁的夏真,有一点点吓傻了。
她跟高定北走在一起,劳长兴是知道的。
她又从来没有在任何人,包括高定北跟前,披露过与高掌西的亲密友谊关系。
于是劳长兴一下子就没有设防,依然兴高采烈地教训儿子,说:
“定北,这场仗,我们要打游击战,实行鹏蚌相争,渔人得利。你记住,这世界上有句俗语很应活学活用,那是叫‘除笨有精’。况且,表面的损失都算到高家西头上去,早晚会令你父亲越想越肉刺越舍不得亏蚀的数字,一定更离间他们父女的关系与感情;。”
“妈,这样子又非我所愿。我跟三家姐自小的感情就相当不错,她也相当疼爱我。”
“啊,是这样吗?那么,你放心,高掌西如果真有三分真心疼爱你,她也不会舍得在没有化解这事之前就一走了之,她不可能弄到你鸡毛鸭血后才离你而去,否则,姊弟之情只是你无度的幻想。”
夏真有一股冲动要驳斥劳长兴,要痛骂商定北,但她都忍住了。
这幕不单是可观性极强的好戏,而切是启示性甚丰的资料,她需要网罗搜集以定去向。
故而她仍然袖手旁观,瞪着眼看劳长兴如何痛斥高定北。
“你这个感情用事的脑袋要改一改,在政治上固然显得幼稚,在商场上,也会使你吃大亏。”劳长兴说,“你以为这屋子只有我们在计算人,没有别人在计算我们吗?跟你说,大嫂与二嫂已在吵得震天价响,就为大宅内留给高掌西用的那个贮物房,在高掌西私奔之后该由谁去占领。嘿!这还是妇人之见,芝麻绿豆的小事,大事是你的两个兄长在密谋借这一次意外,大赚一笔。”
高定北忙问:
“怎么个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