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惜如,你现今要求什么?”
“很简单,如果要平息这场风波,变成是子虚乌有的事,除非你把名下的金家产业与股权拿出来,以一个我们认为可以的价钱出让给旭晖,否则,你洗干净屁股坐牢去吧!”
惜如说话的态度并不嚣张,还是一向的那副淡淡然、不经心的嘴脸。可是,在我眼中,似见蛇蝎,毒气熏天的笼罩着我,要把我消灭于无形。
“大姐,”惜如还嫌刺激我不够,她仍在说话,“你曾有过相当幸运的日子,分明已经把金家的产权股份抵押给金旭晖,套现去营运你的成药生意,最终还是给你赎回去了。可是,人无一世运,大姐,请你原谅,我要为快出生的孩子打算,旭晖答应过,把你手里的金家遗产拿到手的话,全数拨归我孩子的名下去。”
“惜如,”我忽然地心灰意冷,“不要赶尽杀绝,会有报应的。如果你是准备有后代的话,更应节制你的歪心恶行。”
“大姐,你原来不只是商业奇才,还能讲道说教呢。”
我没被她气得吐一地血真是最大的奇迹。
完全的无计可施。
绝对的肉在砧板上。
我跟李元德和李元珍相对无言,束手无策。
“催傅菁回来吧!”我说。
李元德叹一口气:
“大嫂,你的毛病是太容易信任人,这是商场大忌。我告诉你,日后还有很长的崎岖人生道路要走,你要成功,必须对谁都抱怀疑态度。”
李元珍有点不服气地问:
“包括我们兄妹在内吗?”
李元德叹口气,肯定地说:
“应该有这种心理准备。”
“不。”李元珍抗议,“我不会出卖大嫂。”
“不要给别人和自己做保人,今天我们的利益一致,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一定会站在一起,明天,当彼此的利益有冲突时,不敢担保自己一成不变。”
“你把人心看得太恐怖。”李元珍答。
“过十年,你就知道谁在讲真话。”李元德拍拍他妹妹的肩膊。
不用十年,我已完全接受了李元德的意见。
人心不恐怖,那才是假。
李元德再解释:
“大嫂,我不是说,傅菁不可信,但她跟金旭晖到底是夫妻,我们不可期望在你跟金旭晖正面冲突的战役中,她会亲疏不分,倒转枪头去戮丈夫来帮你。这就不可不防了,况且,她跟父亲傅品强有远行,其中是否一项刻意的部署,傅家父女有否参与这项计划,抑或知道内里乾坤,而只好选择置身事外,也不能拿得准。我们不能再依赖傅菁能帮什么忙。”
李元德的分析是十分准确的。很多时,我们一辈子不会看到事件的真相,也未必需要追寻。譬方说,傅品强的手下陆志云是否受了金旭晖的指使,刻意与惜如配合,误导我去安排与伟特药厂的补充合约,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现今最重要是抓紧了可行的方法去令自己安全。
我只好发出求救讯号,促请唐襄年赶快回程。
深夜,我坐在客厅内,并没有亮灯。
内心满是黑暗,跟外在环境完全的两相配合。
我重新地自嫁给金信晖的日子起,回忆一次。
自行检讨,我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会弄到今日的狼狈不堪,一败涂地。
不敢想象一个女人,被控犯了法,抓到牢狱内过铁窗生涯是如何悲惨的一回事。
错在哪儿?
错在我幼稚天真。
错在我忽视了人性虚弱的事实。
错在我对亲情有过分的期许。
错在我稍有微成,就心里撤防。轻率大意。
错在我误以为人生会有一劳永逸,一旦舒畅即行歇息,而不晓得生命其实是无止境的挣扎。
错在我不明白对付敌人,不可以仁慈,不能只防御,而不进攻,必须杀他个寸草不留,置其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才能换取自己的长久安稳。
错在以为人会投桃报李,不知道人会贪得无厌。
总的一句后,错在我对人生有太多的憧憬,对人性有太高的期望。
我轻叹。
原来,错在自己。
“心如!”
有人叫我。
我看到母亲从长走廊走过来,缓缓地坐到客厅的另一边沙发上去。
“是娘吗?”我定下神来,这样问。
“心如,”的确是母亲的声音,“你整个人憔悴不堪。”
“是的。”我直认不讳。
“我听说了一部分的故事,你能把全部实情告诉我吗?”
“娘,不必了。”
“是惜如连累了你?”“娘,你要知道真相的话,我就告诉你,连累这两个字在我和惜如的仇怨上用不着,连累一个人是无心的,并无恶意的。她之于我,是蓄意陷害。”
“心如……”母亲的声音发抖,带点苍凉。
“娘,如果事情发展下去,方惜如不让步,我也不会怕。
她要帮金旭晖争夺我手上的金家产权,是不会达到目的的。”我冷笑,“拥有金家产业的股权是身分的象征,这对惜如很重要,对我也一样。她不择手段地去巩固自己是金家人的身分与地位,包括了一步又一步地残害我、压迫我在内。我就更不会投降,更不会屈服了。”
“方惜如太看轻我,她以为我有今日是幸运。其实幸运只是成功者的谦虚之辞,世界上哪来不劳而获的幸运,每个人的成绩都曾付起码相等的代价。”
“我不再会忍让,我亦不会再后退,极其量跟她一拍两散。”
“心如,请听我说……”
“娘,如果你仍对我说那番兄弟如手足的话,你免了吧!
若不是为了孝顺你而重新容纳方健如与方惜如,我不会有今日。”
我咬紧了牙关,狠一狠心道:
“老实说,她叫我洗干净屁股坐牢去,我就在这方面成全她。当我在狱中,想到她仍不能是金家承认的一分子时,我会笑。”
“方惜如要拥有金氏家族的产业,简直是妄想。她跟我同样天真幼稚,我的天真在于信任她,她的幼稚在于信任金旭晖。
“娘,告诉你那可爱的小女儿吧,我敢赌,穷她的一生,当金旭晖的打手奴隶是可以的,要在人前被尊称为金旭晖的夫人,诚属妄想。
“我清醒了,可是,方惜如不。”
母亲没有说话,在阴暗中,她好似支撑着椅子,艰辛地站起来。
我忽然问:
“娘,为什么?”
母亲站定下来,等我把话说下去。
“为什么要把健如和惜如生下来?为什么?”
母亲没有答我。
我开始把声浪提高,再问:
“答我,娘,答我,为什么?”
“心如,我的头有点胀痛。”
母亲这样说,然后她回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长廊。
她不作答。
她回避责任。
她放下了火种,烧毁了一切,然后置身事外。
积怒积怨使我渐渐忘形,我咆哮:
“为什么不答我?你无话以对吗?是不是?你也于心有愧了,对不对?”
我开始泪流满脸,一边伸手抓着身旁的东西就乱扔。
最终我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到香港来?为什么要我跟她们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作认姊妹?为什么总是拿我开刀,将我杀戮?为什么老是我……”
母亲已然隐没于长走廊的尽头。
她可能听不到我的投诉与发泄,或者最准确的说法,是她永远都不愿听,不要听。
这一夜之后,母亲遽然死去。
翌日,我从人声鼎沸中被吵醒。
牛嫂跑进我的睡房来,气急败坏地说:
“大少奶奶,不好了,奶奶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