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叩了门。
推门进去。
房内全是乔家人。乔正天坐在办公椅上。面前站着乔晖、乔夕、汤浚生。
四个男人的脸色,没有一个特别祥和好看。
这是必然的了。
我没有作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兵家大忌,是急急进攻。一般还是以静制动、以逸待劳,更易取胜。
我轻声向乔正天打招呼:
“爸爸!”
乔正天拿眼看了一下二子一婿,说:
“大嫂回来了,你们要不要她的意见?”
我心头的大石,一下子落了地,如果是责难我的话,不会如此客气。
于是我问:
“什么事了?”
乔晖讷讷地解释:
“我们自己人在公司里头的股票期货孖展限额一般都比客户高,是不是?”
我不至于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可是也不能从这么一句话摸出个所以来。尤其是我绝少沾手期货与股票。每次的股市大崩围,惨的总是炒孖展的客户,股市一泻,经纪行就斩仓,没有一个孖展客不是死无葬身之地。故而,我手上持有的一些蓝筹股,全部实斧实凿,以足够现金交易,多是中长期投资,乔氏提供给董事局成员何种特惠的孖展服务,我少有关心,多少认为是糖衣毒药,来者上钩!
“我不是受惠者,晖,你知道我自动放弃这项特权!”
室内一片静谧,透着三分尴尬。
我只好勉为其难地瞎猜下去,好打破僵局:
“我们之间有哪个的孖展户口出了问题?”
“菲律宾又闹政变,拥有菲岛投资的两三家上市公司股价狂跌,我们斩仓,不慎伤了汤少,他要抗议。”乔夕慢条斯理地说出因由。
“我并非抗议,肉在砧板上,没有抗议这回事。我只想向爸爸问个清楚,是不是拿我跟一般客户看待?”汤浚生清清楚楚他说,毫不畏缩,鲜有地理直气壮,这跟他一向的忍耐,迥异千百倍。
乔正天显然地不高兴:
“浚生,如果你是肉,也不过是瘦肉而已,我的砧板有空档,也怕斩得刀头损蚀,得不偿失。”
干戈抑或玉帛,通常只为一言不合所造成的偏差。
“自己人的宽松度不可跟外人同日而语,这是我的理解,爸爸,你总会同意!”我设法打圆场。
“大嫂,自己人也有亲疏等级!”乔夕毫不讳言:“最低限度还未踏脚入董事局的人,应知分寸。并非凡是乔正天骨肉就有这个头衔,我有什么错?”
“法律不外乎人情!”我护着汤浚生。
浚生拿眼看我,那眼神似怒非怒,似笑非笑。我赫然惊心,想起了他暗地里的报复手段,体内鲜血直冲脑际,满脸急变通红。
“不错,要讲法律,还是要讲人情,权操在上,我也不便作主,故而请示!”乔夕分明拿父亲来压汤浚生,何必?
“家丑不出外传,爸爸,才不过是一千几百万的数字!”乔晖一向最怕是非,总是宁可斩脚趾,避沙虫。
“法律要讲,乔夕斩仓,顺理成章。人情亦不能不顾,浚生,如果你这次赌输了,我给你私下项数,你日后还我!”
乔正天这话骤听上去还是相当得体的,骨子里仍然教浚生不是味道,令乔夕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他怎么不可以大方一点,就给浚生填了那笔数,反正如乔晖所言,极其量一千几百万。然而,他果真如此,就不是乔正天了。
“谢谢爸爸人情,不用了!反正要付利息,不必让人老认为我们乔家人围内你虞我诈,外头的联系,我还有一点!”
没想到此言一出,乔正天勃然大怒。
他拍案而起:
“你外头有什么大不了的关系,人家不看你是乔某的乘龙快婿,会给你三分面光?自你踏进乔园之日始,别以为你的成功,可以摆脱乔姓的影子!年青人好高骛远,永不知恩图报!”
乔正天火气上头,一并连乔夕都骂在里头:
“芝麻绿豆的小事,都处理不来,还算大丈夫不成!权放在你们手上,都不得叫人信服,势必要跑来由我处理,还指望你们接我的棒?天大的笑话了。”
自古帝王,连后继有人也不情不愿。心上脑际,只一个观念,没有他永远不行,因为论才干、谈福禄,始终自觉无人能及。
“从今天开始,举凡有关董事局成员,以及乔家人在乔氏运用孖展买卖服务,限额由特别小组拟定,大嫂,你当召集人,把乔晖以及其余三个不是姓乔的纳入小组之内。”
汤浚生望住我们笑,很阴险地笑问:
“大嫂这个小组管不管乔氏把信贷限额借予那些代表乔家人做买卖的机构客户?如果要管,真叫大嫂左右为难了。”
说毕,夺门而出。
“乔晖,乔夕,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乔正天咆哮:
“你们可有什么瞒着我的?”
乔晖急得面如上色,无辞以对。
乔夕仍然压得住:
“杯弓蛇影,兼落井下石!孖展信贷要两个董事一同签署,我们兄弟俩会谋骗你老人家不成!”
“你听清楚,乔夕,若稍有行差踏错,我撕你的皮!”
从乔正天的办公室走出来,我连正眼都没有望乔晖。这个男人既不像他父亲大刀阔斧,又不像他兄弟心狠手辣,连汤浚生这等身分地位的人,都有胆量发脾气,甚而采取发泄戾气冤屈的非礼行动,而他,乔晖,永远像头摇头摆尾的狗,毫无主见,人云亦云。
我会喜欢像乔正天、乔夕、汤浚生那样的男人吗?绝不。我知道我只是不欣赏乔晖,越来越不喜欢他。他从前种种的怯懦,我都肯看成谦厚,种种的幼稚,我都愿视作单纯。乔晖的没主见是随和、乔晖的迁就是涵养、乔晖的木讷是文静。一切一切,我都包涵下来,甘之如饴。
如今,时移势易,情怀别向,在我眼内的乔晖,早早风云变色,今非昔比。
我甚而最恨乔晖的循规蹈矩。他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做他的乖乖儿子,乖乖丈夫,好使旁的一总人都难于背叛。一有越轨言行,罪不在他。
老天!对牢一个神职人员,甚而是圣人生活,正经枯燥得叫人难于喘息。
乔晖为什么不可以像乔夕,甚而像汤浚生,只要他对我、对人讲半句歪理,有半点恶行,我就能解放自己,心安理得了。
半夜,当乔晖熟睡之际,我站在床前看他。竟觉得乔园之内,牛鬼蛇神,最最最最阴沉狠毒者竟是我的丈夫,他以无形的枷锁把我困得动弹不得,不可离乔园半步,否则,立时间成万世罪人!
一夜无眠。
第九章
次日回到办公室去,累得软绵绵。
乔晖叩门求见。
“长基,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我心想,有胆放马过来,直问我是否移情别恋了?好等我爽爽快快地点一下头,把难题解决掉。我就是太难自动开口!
“我很担心你,这些天来,在家里没跟我说上半句话,在办公室内又六神无主。我不敢骚扰你,但我只想你知道,世界上任何东西,于我,都没有顾长基来得重要。因此我希望你明白,我极度关心;也相当忧虑。只是,你不喜欢啰嗦的人,故此我表白了心意,也就不再烦拢你,你需要休息,看医生,或找我谈,都可以!”
乔晖在我额角上吻一下,没有等我答复,转身便走,轻轻地带上办公室的门。
我呆住了。
蓦然,胸口一阵翳闷,有种吐血的冲动。随手拿起书桌上的纸镇,猛力照门口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