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勋和我都在勉强的陪笑。
大势显然已去。
孙世怡将决策权完全交给第二代,自己不闻不问,显然不欲再介入孙崇业这一房的经年恩怨是非之内。只要她一出现,最低限度要应付两位婶娘,老一脱的人多少讲辈分礼数,她何必在今时今日还招惹无谓烦恼?顾得哥情失嫂意,再深的情仇恨怨,也是孙家二房的事,孙世怡何等聪明,决不来淌这次浑水!
由有商界经验的儿子出面,名正言顺地在商言商,有利可图, 自然出售。孙世怕的第二代姓荷兰抄,多年以前移民至美国定居的德国人种,希望他了解中国家族的恩怨,明白中国人如何遭受日本帝国的荼毒,简直异想天开!早一阵子, 日皇去世,布什才亲往送殡,美国再强,还要礼让日本三分,力求美日衷诚合作,减少外贸赤字,美国人连珍珠港一役都刻意放在遗忘之列,佩其他?
我们由着世功悉心招待查理荷兰沙,意兴阑珊地走回世勋的办公室去。
我试图找宽慰的说话讲:“只要你母亲能咽这口委屈气,其实在此时出售孙氏,并非一面倒的坏事!”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尤其是当人能有温饱之际,龌龊气是顶难下咽的,看着母亲垂泪到天明的凄苦,尤其替她难过!”
“钟氏百货对她如此重要?”老实讲,我很有点不明所以。
业勋望我一眼,欲言又止,分明地逃避向我解释他母亲的心态。
我关心的问题也不只此,于是我追问世勋:“看目前情势,孙氏的收购战,我们输了一大截!”
世勋沉默半响,缓缓地答:“只是我输了一大截!”
“这有分别吗?”
“有的。”世勋艰难地点点头:“我们各自拥有孙氏股权3%,卖与不卖,可以是决定性因素。”
“我一直以为我们有义务共同进退!”
“有义务,就需要有权利。我既没有给你后者,就无权向你要求前者了。”
我呆住了。到此时此刻,孙氏危在旦夕,世勋原来还没有想过当我是孙家的一分子,更明显地表白,最低限度于短期内不作如此打算。
我微微昂起头,有心挑战:“团结就是力量,纠集孙世怡、廖美华及其他老臣子的股份,总数只不过是71.5%,松田集团未必肯将就,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宝山,我欠你的情已经太多了!”
话是最坦白不过,欠情欠债太多,既不打算偿还,就无谓再借下去了。
“昨天我还侧闻松田集团很欣赏你的才干,打算邀请你在新的行政组织内担当要职,稳住大局,你大可以一展所长!”
“所以,你不敢叫我放弃高官厚禄的前途,换回鬼鬼祟祟的情妇身分是吗?”
女人—旦狠下心撒野,言语就会肆无忌惮。
“二者比较,高下立见,我无话可说。”
“只要你愿意,自可扭转乾坤。”
世勋根本不答我。
“你还是不愿意提出离婚?”我斩钉截铁地问。
话才出口,很觉得自己在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然而,商场历练,使我习惯把握时扎争取自己的每一分利益。
“这是交换你不出卖孙氏股权的条件?”
“公道吗?”
“一就名正言顺地跟孙世勋做患难夫妻,一就靠自己的才能际遇执掌乾坤。当然是公道的。”世勋很平静地望住我。
“我还没有得到答案。”
既已出手,只好抗战到底,不斩楼兰誓不还。
“我不能左右你的自由与机会。章伯给你的股权,声言不附带任何条件,你自己作主好了!”
就象热辣辣的一巴掌,掴到我脸上来,登时痛心欲绝,面目无光。
我气得一脸青白:“这么说,我沈宝山要留下来为松田服务,你孙世勋仍然撒手不管?”
世勋望住我,丝毫不见激动,缓缓地说:“是的。”
我近乎咆哮:“我要你留下来呢?”
世勋坚决地摇摇头。
“你走到哪儿去?”
世勋不答。
“回英国去?是吗?”我力竭声嘶地嚷:“你怎么不答我?”
“是的,回英国去!”
孙世勋在香港,在孙氏百货中要演的戏一完,撒手就走。由始至终他根本只把我看成这出短剧的对手,从没有视我如现实生活里头可共患难的红颜知己,更遑论是生死同心的配偶:
我恨得从牙缝里拼出决绝的说话来:“我老早想到有此一日。”
“宝山,你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哈哈!我跟孙世勋大概要言尽于此了。
我掉头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内,关上门独自震怒。
还没有回过气来,孙世功就来找我。
他开门见山:“松田集团的行政总裁现在城内,很希望跟你见面,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
心上有火,加上鬼影憧憧,言语额外的不见得体。
“见面前,能先让我跟你谈一些与世勋意见相左的事吗?”
“可以。世界上应该事事都有商量余地,尤其是生意。”
“果然名不虚传。我以为这些日子来,你改变作风了?”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松田收购若然成功,他们极希望你能在驾轻就熟之余,再悉力发展。”
“条件呢?”
我素来谈生意,都斩钉截铁,
“名正言顺的董事总经理,年薪比现在的增加300%,当然是红股另议!”
“你呢?我当了老总,是全权执掌,向松田总部负责,那么你角色如何?”
“我?实不相瞒,我跟松田有过协议,此单交易若然成功,不论我是否全数出让我这一房的股权,收购成功后的5年我仍代他们掌管董事局!我就让你这位勤劳苦干的女强人代我打江山,我当个不用出死力而又光彩的副主席,只分红利,坐享其成!”
这跟孙世勋的如意算盘岂非一样?
我心里盘算着,却没有问出口来。
孙世功果然是只有道行的狐狸,竟说:“这里头的文章不同。我们相交一年,不妨实话实说。如果外头的风言风浯是真,你帮世勋的忙,在这儿当上一把抓,人家会把你办事的才干低估,而只会对你的色相致敬。我和你,身家清白,两不相干。每一个你替自己、替我、替新旧集团躇回来的钱,都显示你的能力干劲,无人能批评半句。我放着大好人才不用乎?”
从来打蛇都须打在七寸之上,一定要击中要害,才能有效。
孙世功分明有把握,知道我刀枪不入,但也有死门在!
我沉住气,问:“有什么交换条件?”世界上哪儿有免费午餐?
孙世功很审慎地望住我,说:“松田坚持要取得孙氏75%的股权,他们打算在香港百货业内别树一帜,大展拳脚,太少股权,变成出了力,回报有限,不能引起兴趣……”
我没有等他解释下去,立即问:“那即是说,要我出让自己的3%,再负责游说孙世勋起码出让o.5%去凑数。”
孙世功吃吃笑:“沈小姐,聪明绝顶。我们有把握全部小股东都会出让股权,董事局点头批准这项交易更不成问题,只差那3.5%, 由你和世勋作比例性出售,就更理想!”
“很多谢你为我设想!”
这倒是真心话,把我的3%全数出让,以后在孙氏就回复复高级打工仔身分,到底不及还有股权在手,来得从容。
最低限度,在松田新架构之中,我这董事总经理的位置坐得更名正言顺,要应付习惯惟我独尊的日本人,这是对自己的一层保障。